朔北的夜,比京城更深沉,也更凜冽。風卷著砂礫,拍打在蘇府高大的院牆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書房內,燭火被吹得搖曳不定,光影在黃玉卿和蘇清柔臉上跳躍,將她們緊繃的神經映照得纖毫畢現。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墨塊,隻有那柄從青石下掘出的匕首,靜靜躺在鋪著厚絨的桌案上,散發出幽冷的、令人心悸的光澤。
“清柔,”黃玉卿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冰錐般刺破沉寂,“告訴我,這柄匕首,你認得嗎?它為何會出現在你父親書房的密道入口,又為何,會以這種方式,被老將軍藏於奠基青石之下?”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蘇清柔的心上。少女的臉色在燭光下蒼白如紙,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天真與靈動的眼睛,此刻盛滿了驚恐、茫然,還有一絲被至親背叛的劇痛。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柄匕首,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仿佛那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我…我…”蘇清柔的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完整的音節。她的記憶碎片般翻湧:父親書房裡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書架後偶爾傳來的輕微響動,還有父親偶爾流露出的、與平日溫厚截然不同的凝重與警惕…這些零散的片段,此刻被這柄寒光閃閃的匕首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她不敢深想的可怕真相。
“玉卿姐姐…”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破碎不堪,“我…我不知道它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那裡!那個密道…我小時候,有一次偷偷溜進爹爹書房,看到他…他從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取出一卷東西…當時…當時好像…好像瞥見過這個標記…”她伸手指向匕首柄尾處那個詭譎的雙蛇纏繞圖案,指尖因恐懼而蜷縮,“爹爹發現了我,臉色變得好嚇人…他…他嚴厲地警告我,絕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那個地方,也絕不能再去碰…後來…後來我就再也沒敢靠近過…”
蘇清柔的眼淚終於決堤,滾燙地滑落臉頰:“爹爹他…他到底怎麼了?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和…和害死蕭伯伯的…那些人…有關?”說出最後幾個字,仿佛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猛地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淒楚。
黃玉卿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她看著眼前崩潰的少女,看著那柄承載著血腥與背叛的匕首,一股混雜著憤怒、痛惜和沉重責任感的洪流在她胸腔中奔湧。她伸出手,不是去安慰,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冷靜,再次拿起那柄匕首。
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順著指尖蔓延至全身。她仔細端詳著匕首的每一個細節:鋒刃上淬煉出的、在燭光下流轉著幽藍光芒的紋路,那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痕跡,足以見得打造者的用心與凶戾;柄尾那雙蛇纏繞的圖案,線條扭曲而詭異,蛇眼處似乎嵌著極小的暗色寶石,在燭火下折射出兩點微弱卻妖異的紅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護手處,刻著一個極小、卻清晰無比的字符——一個古體的“影”字!
“影…”黃玉卿低聲念出這個字,唇線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這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千層巨浪。老將軍遺書中隱晦提及的“影”,那個潛伏在暗處、操縱著朔北軍乃至朝堂的龐大陰影組織,終於露出了它冰山一角!這柄匕首,就是它的印記,是它伸向蘇家的觸手,也是它參與謀害老將軍的鐵證!
“清柔,”黃玉卿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強行壓下蘇清柔的哭聲,“你父親書房的密道,入口具體在何處?現在,我必須立刻進去查看!”
蘇清柔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著黃玉卿眼中那燃燒的、近乎灼人的光芒,那是一種為了追尋真相、守護所愛不惜一切的決絕。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複著顫抖:“在…在書架後麵,第三排從左數第五本書,是《水經注》,用力按下去,書架會…會自動移開…”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入口的位置。
黃玉卿不再多言,將匕首小心收入懷中貼身之處,那冰冷的觸感仿佛提醒著她此行的凶險。她走到書架前,目光精準地落在那本厚重的《水經注》上。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按向書脊!
“哢噠——”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機括聲響起。沉重的書架無聲地向一側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黑暗洞口。一股混合著陳年塵土、黴味和淡淡血腥氣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黃玉卿毫不猶豫,從案上拿起一支備用的火把點燃,率先踏入黑暗。蘇清柔緊隨其後,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密道狹窄而陡峭,石階濕滑,布滿青苔。火把的光暈隻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距離,兩側的石壁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猙獰的鬼影。空氣愈發陰冷潮濕,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也變得濃烈起來,直衝鼻腔。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不大的石室。火光照亮了石室中央——那裡,赫然擺放著一張簡陋的石桌,桌上散落著幾卷泛黃的紙張,還有一個打開的、空空如也的木匣!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紙張快速翻閱。上麵記載的,正是朔北軍近年來一些異常的調動記錄、糧草的流向,甚至還有幾筆數額巨大、來源不明的賬目!這些記錄,與老將軍遺書中提到的疑點驚人地吻合!而那個空匣子,大小形狀,竟與她從青石下取出的、裝著匕首的匣子一模一樣!
“有人…有人來過!”蘇清柔看著空匣,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他們…他們拿走了裡麵的東西!”
黃玉卿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視著石室的每一個角落。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石桌下方一塊不起眼的石磚上。那塊石磚的顏色似乎比周圍的略深一些,邊緣處,沾著一點極其細微的、尚未乾涸的暗紅色!
她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撚起那點暗紅,湊到火光下。是血!新鮮的血!
“清柔,退後!”黃玉卿低喝一聲,猛地用力,將那塊石磚掀開!
石磚下,並非預想中的暗格,而是另一條更加狹窄、更加隱蔽的通道入口!一股更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泥土的腥味,猛地從洞口湧出!
就在這時,通道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金屬摩擦聲!
“鏘——”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黃玉卿和蘇清柔耳邊炸響!那聲音,是刀劍出鞘的聲響!而且,距離她們極近!
黃玉卿瞬間全身汗毛倒豎,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從通道深處撲麵而來!她猛地將蘇清柔拉到自己身後,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握住了那柄冰冷的匕首!
火把的光芒劇烈搖曳,將通道入口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映照得如同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那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如同死神的低語,在死寂的石室裡回蕩,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兩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黃玉卿握著匕首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冰冷的金屬觸感卻無法平息她體內奔湧的灼熱血流。她死死盯著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身後,蘇清柔的呼吸急促而破碎,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恐懼,緊緊抓著她衣角的手指冰涼,微微顫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每一息都漫長如一個世紀。石室裡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兩人沉重的心跳聲。
突然!
一道比黑暗更濃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從通道口閃電般竄出!速度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目標直指——黃玉卿的咽喉!
“小心!”蘇清柔失聲尖叫。
千鈞一發之際!黃玉卿瞳孔驟縮,身體幾乎在本能驅使下做出了反應。她猛地側身,同時握著匕首的手臂如毒蛇出洞,狠狠向那道黑影刺去!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