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晨總帶著股清冽的甜。黃玉卿剛走到藥田邊,就有片細碎的桂花瓣落在肩頭,帶著晨露的濕意,輕輕蹭過衣襟。她抬手拂去花瓣,目光落在中央那株明心草上——經過這幾日的滋養,草葉邊緣的銀輝已濃得像化不開的霜,在晨光裡流轉,連風一吹,都似有細碎的光點往下落。
“奶奶!”
蕭清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姑娘懷裡抱著張疊得整齊的畫紙,跑得小襖下擺都飄了起來。她跑到黃玉卿跟前,仰著小臉遞過畫紙:“我昨晚畫的,給奶奶看!”
黃玉卿接過畫紙,指尖觸到孩子稚嫩的筆觸,心裡泛起軟意。紙上畫的是藥田,歪歪扭扭的桂樹旁,立著株被塗成淡銀色的草,草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玉墜,玉墜周圍繞著圈虛線,像在發光。最顯眼的是畫紙角落,畫著兩個小小的人影,一個穿著鎧甲(想來是蕭明軒),一個舉著劍(該是念安),旁邊還有個拎著錢袋的(自然是念北),都朝著藥田的方向笑。
“這草和玉墜,怎麼畫得發亮呀?”黃玉卿蹲下身,指著畫裡的銀草和玉墜,故意問道。
蕭清和眨巴著眼睛,小手摸著畫紙,很認真地說:“因為它們本來就亮呀!昨晚我夢見玉墜子在發光,還聽見它在跟草說話,說要保護爸爸和叔叔呢!”
黃玉卿的心輕輕一跳。孩子的話本當是戲言,可她指尖下意識摸向頸間的玉佩時,竟真的觸到一絲微弱的暖意——那是隻有動用空間時才會有的溫度,此刻卻毫無征兆地泛起熱來。她看著蕭清和純淨的眼神,忽然想起念北當年說“玉佩裡有光”時的模樣,隻是念北的感知隨著長大漸漸淡了,而清和的,似乎越來越清晰。
“奶奶,玉墜子是不是喜歡我呀?”蕭清和伸手碰了碰黃玉卿頸間的玉佩,指尖剛碰到,玉佩的暖意就濃了些,連草葉上的銀輝都晃了晃。
“是呀,”黃玉卿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它知道清和是個好孩子,想跟你做朋友呢。”
正說著,管家匆匆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手裡攥著封染了些塵土的信,臉色比昨日更急:“夫人,老爺!明軒世子的回信,是騎兵連夜送來的,說是……有要緊事!”
蕭勁衍這時剛從屋裡出來,聽見“要緊事”三個字,腳步立刻加快。他接過信,指尖挑開火漆時,指節都有些泛白——昨日才送出去指令,今日就有回信,想來是西域的局勢比他們預想的更急。
黃玉卿也站起身,心裡掠過一絲不安。她看著蕭勁衍展開信紙,眉頭一點點擰起來,原本平和的眼神沉得像深潭,連握著信紙的手都微微發顫。
“怎麼了?”黃玉卿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她能感覺到,這次的消息怕是不好。
蕭勁衍把信紙遞過來,聲音裡帶著幾分凝重:“靖王的舊部找到了,領頭的是當年靖王的幕僚,姓柳。他帶著幾十號舊部,跟羅刹殘部的首領勾結了——那首領是當年羅刹國大將的弟弟,手裡還攥著些當年沒銷毀的火器圖紙。”
黃玉卿接過信紙,指尖觸到紙頁上的墨跡,還有些濕潤。信裡明軒寫得詳細:他們在樓蘭城外的山洞裡找到了商隊的殘骸,還截住了一小隊正要轉移工匠的羅刹兵,從俘虜嘴裡撬出了真相——柳幕僚給羅刹殘部提供了朔北的商隊路線和工匠信息,條件是羅刹殘部幫他“報仇”,等打下朔北邊境,他要做“西域王”。
更讓人心沉的是,信裡還提了句:昨日他們在攔截時,遭遇了羅刹殘部的伏擊,有兩個士兵犧牲了,還有三個受了重傷。
“犧牲了……”黃玉卿低聲重複著這三個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下。那兩個士兵,說不定就是當年跟著蕭勁衍從京中過來的老兵,或是朔北本地長大的孩子,他們本該在戰後安穩度日,卻為了保護工匠,倒在了樓蘭的戈壁上。
她捏著信紙的手漸漸收緊,指節泛白,連信紙都被攥出了褶皺。晨風吹過,桂花瓣又落在她肩頭,可她這次卻沒心思拂去——她想起當年打羅刹國時,多少士兵埋骨他鄉,如今好不容易換來幾年太平,竟又要麵對這樣的犧牲。
“他們還擄走了工匠,想逼著工匠按圖紙造火器。”蕭勁衍補充道,聲音裡帶著幾分咬牙的意味,“柳幕僚還放話,說要在三日後攻打樓蘭附近的邊防據點,用據點裡的糧草當補給。”
黃玉卿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西域的士兵還在等著他們的指令,那三個被擄走的工匠,還等著被救。她把信紙折好,放進袖中,目光看向西邊的天空——那裡的雲像是比平時更沉,像是要壓下來似的。
“得讓念安立刻派特種小隊過去。”黃玉卿的聲音很快恢複了平靜,隻是眼底還帶著未散的憂色,“柳幕僚熟悉咱們的邊防布局,羅刹殘部有火器圖紙,硬拚怕是要吃虧。讓念安的小隊從側麵繞過去,先摸清他們的駐紮地,再找機會救工匠,毀圖紙。”
“我也是這麼想的。”蕭勁衍點頭,他走到黃玉卿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彆太擔心,念安的特種小隊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當年打羅刹國時就立過功,這次一定能成。”
黃玉卿點點頭,可心裡的擔憂卻沒散。她知道念安的能力,可柳幕僚畢竟曾在京中待過,說不定還知道些朔北的軍事機密,若是他把這些告訴羅刹殘部,念安的小隊怕是會遇到危險。
“還有念北那邊,”黃玉卿又想起一事,“讓她聯係西域的盟友,特彆是樓蘭附近的部落,讓他們幫忙盯著羅刹殘部的補給線。柳幕僚和羅刹殘部都是外來的,在西域沒根基,斷了他們的水和糧,他們就成不了事。”
“我這就讓人給念安和念北送信。”蕭勁衍轉身要叫管家,卻被蕭清和拉住了衣角。
小姑娘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身邊,小臉上沒了剛才的笑意,眼神裡滿是擔憂:“爺爺,爸爸會不會有事呀?那兩個士兵……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黃玉卿蹲下身,把蕭清和抱進懷裡。孩子的身體軟軟的,帶著淡淡的奶香味,讓她心裡的戾氣漸漸散了些。她輕輕拍著清和的背,聲音放得極柔:“不會的,爸爸很厲害,會把壞人打跑,還會把工匠叔叔救回來。那兩個士兵叔叔,他們是英雄,會永遠活在咱們心裡。”
蕭清和在她懷裡蹭了蹭,小聲說:“那我給爸爸畫張護身符,讓玉墜子幫我保佑爸爸好不好?”
“好。”黃玉卿的聲音有些發啞,她看著孩子認真的模樣,忽然覺得,這或許就是他們守護朔北的意義——不是為了權力,不是為了財富,而是為了讓這些孩子能安穩地畫畫,能笑著長大,不用像他們當年那樣,時刻活在算計和戰爭裡。
蕭勁衍看著母女倆的模樣,眼神也軟了些。他走到廊下,叫來了管家,叮囑他立刻派騎兵把信送出去,務必儘快送到念安和念北手裡。
等管家走後,蕭勁衍回到黃玉卿身邊,接過她懷裡的蕭清和,笑著說:“走,爺爺陪你畫護身符,咱們一起保佑爸爸。”
蕭清和立刻笑了,拉著蕭勁衍的手往書房跑。看著他們的背影,黃玉卿又摸了摸頸間的玉佩,玉佩的暖意還在,像是在給她打氣。她走到藥田邊,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明心草的葉片——銀輝在她指尖流轉,像是在回應她的觸碰。
她忽然想起念北小時候,也曾這樣蹲在藥田邊,說“草在跟我說話”。那時她隻當是孩子的戲言,可現在看著清和,看著這株明心草,她忽然意識到,或許空間的傳承,從來都不是她能決定的,而是要看誰與空間最有緣分。清和的感知,怕是比她和念北都要強。
隻是這傳承,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沉重。黃玉卿輕輕歎了口氣,她隻希望,清和能永遠像現在這樣,不用背負這些,能安穩地過一輩子。
正思忖著,院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是負責京中消息的侍衛,手裡拿著封宮裡來的信,神色有些複雜:“夫人,老爺,京中急報——太上皇(少帝)昨夜昏迷了,宮裡亂成一團,幾位大臣已經開始爭論後續之事了。”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沉。太上皇病重,京中權力必定會重新洗牌。那些早就盯著朔北的朝臣,會不會借著這個機會,在京中搞事?甚至……把主意打到朔北頭上?
她接過侍衛手裡的信,信裡寫得簡略,隻說太上皇昏迷前,還念叨著要見她和蕭勁衍,讓他們儘快去京中。可現在西域局勢緊張,他們根本走不開。
“京中之事,先壓一壓。”蕭勁衍走過來,看完信後,眉頭又皺了起來,“先讓宮裡的人多照看著太上皇,等西域的事穩了,咱們再想辦法去京中。”
黃玉卿點頭,心裡卻明白,京中的風波怕是不會等他們。太上皇昏迷,那些想奪權的大臣,說不定已經開始謀劃了。而朔北,若是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京中那些人怕是會趁機落井下石。
晨露漸漸蒸發,陽光越來越烈,藥田裡的桂香也淡了些。黃玉卿站在藥田邊,看著遠處的炊煙,心裡忽然覺得,這平靜的日子,怕是真的要結束了。西域的戰火,京中的風波,還有清和身上那未可知的緣分,像一張網,慢慢朝他們罩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書房走。不管未來有多少風雨,她和蕭勁衍,還有孩子們,都會一起扛過去。就像當年那樣,就像無數次那樣。
隻是她沒看見,在她轉身的瞬間,頸間的玉佩忽然泛出一層極亮的光,而藥田裡的明心草,銀輝也濃得像要溢出來——像是在預警,又像是在期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