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透,新都的街巷已飄起桂香。青石板路被灑了清水,兩側商鋪掛起的朱紅綢帶垂著金粉寫的“壽”字,風一吹便簌簌作響,像無數人在低聲道賀。城郊的“靜雲莊”裡,晨霧還沒散,黃玉卿已坐在窗邊的梨花木椅上,看著窗外侍弄藥田的仆婦——那片藥田是她親手規劃的,如今種著半畝金線蓮,葉片上的露珠在晨光裡閃著細碎的光。
“老夫人,該梳妝了。”貼身侍女青禾捧著描金漆盒進來,盒裡是支赤金點翠的壽星簪,翡翠珠子垂在簪尾,是念安的媳婦去年親手打的。黃玉卿抬手讓她綰發,指尖觸到鬢邊的白發,忽然想起剛到朔北那年,她也是這樣坐在小堡壘的土炕上,蕭勁衍笨拙地給她插一支銅簪,說“卿卿,等以後咱們有了大房子,給你打滿屋子的金飾”。如今房子有了,金飾也有了,可那個給她插簪的人,卻已在地下長眠了三十年。
“娘!”院外傳來蕭明軒的聲音,帶著西域特有的爽朗。黃玉卿轉頭望去,隻見蕭明軒穿著一身墨色錦袍,身後跟著他的妻子阿依古麗,手裡捧著個檀木盒子。阿依古麗是西域焉耆國的公主,當年隨蕭明軒來朔北時還帶著點怯生生的模樣,如今已能熟練地用中原話笑道:“娘,這是西域最好的和田玉,雕了您最愛的蘭草紋,您看看喜歡不?”
黃玉卿接過盒子,指尖觸到玉牌的溫潤,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阿依古麗時,蕭勁衍拉著她的手說“這姑娘眼神亮,跟你年輕時一樣,是個能扛事的”。她抬頭看著蕭明軒鬢邊的白發,輕聲道:“明軒,西域近來安穩嗎?”
“安穩著呢!”蕭明軒挨著她坐下,給她倒了杯熱茶,“就是漠北那邊近來有些異動,有幾撥不明身份的人在邊境遊蕩,我已讓哨探多盯著了。”黃玉卿點點頭,沒再多問——她早已把軍政交給子女,如今隻願做個聽故事的老人。
正說著,念安和念北也到了。念安穿著軍裝,肩上的虎頭紋徽章閃著銀光,他身後跟著妻子蘇婉,手裡牽著兩個孩子;念北則依舊是一身素色緞袍,隨身帶著個描金漆盒,走到黃玉卿麵前時,從盒裡取出一小碗琥珀色的羹湯:“娘,這是今早新燉的雪蓮羹,用的是極北之地的雪蓮子,您嘗嘗。”
黃玉卿舀了一勺,雪蓮的清苦裡帶著甜味,是她年輕時最愛的味道。她看向念北,見女兒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便知她又為了“念北基金”的事忙到深夜。當年她把空間傳給念北時,曾叮囑“空間是守護,不是私產”,如今看來,念北做得比她還好——去年朔北鬨旱災,念北便是用空間裡的糧種,讓西域名下的萬畝良田都活了過來,卻沒讓任何人知道空間的秘密。
“娘,您嘗嘗這個。”蘇婉把一盤桂花糕遞過來,是黃玉卿愛吃的軟糕,上麵撒著細細的糖霜。最小的孫兒蕭承宇湊過來,仰著小臉說“太奶奶,我給您唱支歌吧,是先生教的《朔北謠》”。黃玉卿笑著把他抱到腿上,聽他奶聲奶氣地唱“朔北風,吹不停,蕭將軍,守邊城;黃夫人,施仁政,萬民安,享太平”,唱到“蕭將軍”時,孩子伸手去摸黃玉卿腰間掛著的舊扳指——那是蕭勁衍的遺物,黃銅做的,邊緣已磨得發亮。
黃玉卿握著孩子的手,指尖觸到扳指的涼意,忽然想起蕭勁衍去世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聲音很輕:“卿卿,我這輩子沒什麼遺憾,就是沒能陪你到百歲。”如今她活到了百歲,卻沒能讓他親眼看看這盛世——新都的商鋪從當初的十幾家,變成了如今的上千家;朔北書院的學生從幾十人,變成了如今的上千人;就連當年那個破敗的小堡壘,如今也成了新都的“憶舊園”,供人憑吊過往。
“老夫人,朝廷的特使到了!”管家匆匆進來稟報。黃玉卿起身整理了下衣袍,走到前廳時,隻見特使捧著個明黃色的卷軸,見她進來便躬身道:“奉新帝旨意,特賜護國夫人‘福壽雙全’金匾一麵,還有東海珍珠百顆,以賀百歲壽辰。”
黃玉卿謝過恩,看著那金匾上的字,忽然想起少帝——當年少帝第一次來朔北時,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如今已傳位給兒子,成了太上皇,去年冬天也病逝了。歲月真是不饒人,當年和她一起經曆過戰爭的人,如今已沒剩幾個了。
正感慨著,西域的使者也到了。使者是個高鼻梁的西域漢子,捧著個玄鐵令牌,走到蕭明軒麵前低聲道:“可汗托臣將此令牌交給都護大人,近來漠北有些不明勢力活動,若有異動,可憑此調動西域十二部的騎兵。”
黃玉卿的目光落在那玄鐵令牌上,令牌上刻著西域特有的狼圖騰,邊緣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寒氣。她伸手接過令牌,指尖觸到那寒氣時,忽然想起多年前遇到的“冰蠶毒”——當年靖王派人用這毒暗害蕭勁衍,若不是她有空間裡的解藥,蕭勁衍早已性命不保。如今這令牌上的寒氣,竟與當年的“冰蠶毒”有幾分相似。
“娘,您怎麼了?”念北察覺到她的異樣,輕聲問道。黃玉卿搖搖頭,把令牌遞給蕭明軒:“邊境之事,你和念安多商量,莫要辜負了西域各族的信任。”蕭明軒接過令牌,重重點頭——他知道娘從不無的放矢,這話裡定有深意。
壽宴開在正午,靜雲莊的院子裡擺了二十桌宴席,來的都是親友故舊。蕭明軒講起西域的趣聞,說焉耆國的葡萄今年收成好,釀的葡萄酒比往年更甜;念安說起邊防,說新練的騎兵已能在雪地日行三百裡;念北則提到“念北基金”新辦了十所學堂,明年還要在西域辦醫館。黃玉卿坐在主位上,聽著子女們的話,看著孫輩們在席間追逐打鬨,忽然覺得這一輩子值了——她從一個來自現代的孤女,到如今擁有這樣一個大家族,擁有這片繁榮的朔北,若不是遇到蕭勁衍,若不是有空間相助,她或許早已湮沒在曆史的塵埃裡。
宴席過半,黃玉卿有些乏了,念北扶著她回內室休息。走到窗邊時,黃玉卿忽然停下腳步,看著窗外的桂花枝:“念北,空間裡的那株千年人參,你可要收好。當年我用它救過你爹的命,日後若有急事,或許還用得上。”
念北點頭:“娘,我知道。您放心,空間的事,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知道娘這話是在叮囑她——那株千年人參是空間裡的寶貝,能吊住將死之人的性命,娘是怕日後朔北遇到危機,這人參能派上用場。
黃玉卿看著念北,忽然想起第一次把空間的秘密告訴她時,念北的反應——沒有驚訝,沒有貪婪,隻是平靜地說“娘,我會用它守護好朔北,守護好家人”。這孩子,從來都是這樣,沉穩得讓人心疼。
“娘,您累了,躺會兒吧。”念北扶她躺下,給她蓋好錦被。黃玉卿閉上眼睛,耳邊還能聽到院外的笑聲,鼻尖縈繞著桂花的香氣。她忽然覺得,蕭勁衍或許並沒有離開——他在那片藥田裡,在那杯熱茶裡,在孫輩的笑聲裡,在這片他用生命守護的朔北土地裡。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看到蕭勁衍朝她走來,還是年輕時的模樣,穿著銀色盔甲,笑著說“卿卿,壽辰快樂”。她想伸手抓住他,卻隻觸到一片溫暖的陽光。睜開眼時,隻見念北正坐在床邊,手裡拿著她的《黃氏醫典》,輕聲讀著裡麵的藥方。
“念北,”黃玉卿輕聲道,“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明軒和念安,好好守護朔北。”
念北的聲音有些哽咽:“娘,您會長命百歲的。”
黃玉卿笑了笑,沒再說話。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百年的歲月已讓她油儘燈枯,能活到今天,已是老天眷顧。隻是她還有個牽掛——那玄鐵令牌上的寒氣,若真是“冰蠶毒”,那漠北的異動,或許不簡單。她隻希望,在她離開之前,能看到朔北依舊安穩,家人依舊平安。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把房間裡的影子拉得很長。黃玉卿閉上眼睛,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她的一生,有過艱難,有過離彆,但更多的是溫暖和圓滿。她對得起蕭勁衍,對得起朔北的百姓,也對得起自己。至於那些未竟的事,就交給子女們吧——他們已長大,已能獨當一麵,已能守護好這片盛世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