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辰過後第三日,靜雲莊的晨霧比往日濃了些。黃玉卿坐在藥田邊的石凳上,看著仆婦小心翼翼地給金線蓮澆水——經了壽宴那日的熱鬨,這園子倒顯得更靜了,連風拂過桂花枝的聲音,都能聽得格外分明。她指尖捏著一片乾枯的艾葉,是昨日整理藥箱時翻出來的,葉片邊緣還留著當年在小堡壘熏過的煙火氣,恍惚間竟像是能聞到蕭勁衍烤篝火時的焦香。
“老夫人,念北姑娘在書房等您呢。”青禾的聲音從霧裡飄過來,帶著點輕淺的水汽。黃玉卿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草屑,慢慢往書房走——念北今早遣人來傳話時,語氣裡帶著幾分少見的凝重,想來是為了那枚玄鐵令牌的事。
書房裡已點了安神的檀香,念北正站在案前,手裡捏著那枚刻著狼圖騰的玄鐵令牌,旁邊擺著個巴掌大的白瓷瓶,瓶身蒙著層薄灰,是當年黃玉卿用來裝冰蠶毒解藥的舊物。見黃玉卿進來,念北連忙迎上前:“娘,您來得正好,您再摸摸這令牌。”
黃玉卿伸出手,指尖剛觸到令牌邊緣,那股熟悉的寒意便順著指縫鑽進來——比壽宴那日更清晰,像極了當年她從蕭勁衍傷口裡刮出的冰蠶毒膿水,冷得能浸到骨頭裡。她抬眼看向念北,見女兒眼底凝著霜色,便知她已查到了些什麼。
“我把令牌拿到藥廬裡試過了。”念北將瓷瓶往案上推了推,瓶塞打開,裡麵還剩些淡青色的解藥粉末,“用銀針蘸了令牌上的寒氣,再碰這解藥,銀針竟泛了黑——這不是普通的寒氣,是冰蠶毒的餘韻,隻是被人用特殊法子封在了鐵裡,慢慢往外散。”
黃玉卿的指尖在瓷瓶邊緣摩挲著,瓶身的冰裂紋裡還嵌著點當年的藥渣。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夜,蕭勁衍中了靖王派來的刺客的毒,躺在床上高熱不退,她守在床邊,用空間裡的雪蓮和千年人參熬解藥,熬得指尖都泛了青。那時靖王還在京城圈禁,卻能把手伸到朔北,如今他人雖死了,難不成還有餘黨藏在暗處?
“娘,您還記得當年給靖王遞毒的那個醫師嗎?”念北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我查了當年的卷宗,那醫師是前朝勳貴林家的旁支,林家和靖王是姻親。靖王死後,林家便遷去了漠北,這些年一直沒動靜,直到上個月——漠北哨探說,林家老宅忽然來了些陌生麵孔,夜裡總有人往草原深處去。”
黃玉卿坐在圈椅上,端起青禾剛沏的熱茶,指尖抵著杯壁暖手。她望著窗外被霧裹著的桂樹,忽然想起壽宴上蕭明軒說的“漠北不明勢力”——原來那些遊蕩的人影,竟和靖王舊部有關。隻是他們為何要勾結西域使者?又為何要在令牌上封冰蠶毒?
“還有件事。”念北從袖中取出張疊得整齊的麻紙,紙上是臨摹的字跡,筆畫歪扭,像是用左手寫的,“這是明軒哥從邊境截獲的密信,是在一個被射殺的探子身上找到的。上麵隻寫了兩句:‘狼符已遞,寒玉在漠北黑石城,待雪落時取’。”
黃玉卿接過麻紙,指尖撫過那些生硬的筆畫。“狼符”該是指那枚玄鐵令牌,可“寒玉”是什麼?她活了百年,從未聽過漠北有這樣的物件。念北見她沉吟,又補充道:“我問過西域來的商隊,他們說黑石城是漠北廢棄的老城,常年被雪蓋著,傳說底下埋著前朝的寶藏,可沒人敢去挖——那裡冬天的雪能埋到馬肚子,還常鬨‘鬼風’,進去的人沒一個能出來。”
“不是鬼風。”黃玉卿忽然開口,聲音輕卻清晰,“是瘴氣。當年蕭勁衍帶軍去過黑石城附近,回來時說那地方的雪水是黑的,喝了會讓人發狂。後來才知道,那水裡摻了腐草的毒,日積月累便成了瘴氣。”她頓了頓,指尖捏緊了那張麻紙,“靖王舊部要找的‘寒玉’,說不定就是製造冰蠶毒的原料——冰蠶喜寒,若有寒玉養著,毒性能強上十倍。”
念北的眼神沉了沉:“這麼說,他們是想重製冰蠶毒?可他們要對付誰?朔北?還是西域?”
黃玉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案上的舊扳指——那是蕭勁衍的遺物,昨晚她放在這裡,此刻正被晨光照著,黃銅表麵的劃痕都亮了些。她想起蕭勁衍臨終前說的“守住家人,守住朔北”,忽然覺得這霧裡的寒意,不隻是來自令牌,更是來自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
“娘,明軒哥剛派人來傳信,說漠北那邊發現了羅刹國的狼頭徽章。”念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是在林家老宅附近的雪地裡找到的,徽章背麵刻著‘北境衛’三個字——當年羅刹國戰敗後,‘北境衛’是他們留在漠北的殘部,一直躲在黑石城附近。”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沉。靖王舊部勾結羅刹殘部,還要找寒玉製冰蠶毒——這不是簡單的邊境異動,是有人想在朔北掀起風浪。她抬眼看向念北,見女兒正低頭看著密信,眉頭皺得很緊,忽然想起念北剛接手“朔北實業”時,才十幾歲,站在商鋪裡跟老掌櫃對賬,手指算得飛快,卻從不慌不亂。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這孩子早已能獨當一麵,可她還是忍不住心疼。
“念北,”黃玉卿輕聲道,“你去跟明軒說,讓他多派些可靠的哨探盯著黑石城,彆打草驚蛇。至於那寒玉,你讓人去查林家的舊賬,看他們早年有沒有跟黑石城的商戶來往過——當年的事,總有痕跡可尋。”
念北點頭:“我知道了娘。您放心,我會跟明軒哥商量著來,不會讓他們有機會靠近新都。”她伸手將案上的瓷瓶蓋好,小心翼翼地收進錦盒裡,“這解藥我也帶著,若是真有人用冰蠶毒,也能應急。”
黃玉卿看著她收拾的模樣,忽然想起第一次把空間的秘密告訴她的那個夜晚。也是在這間書房,燭火搖曳,念北聽完後沒有問“空間裡有多少寶貝”,隻問“娘,以後我能用它救朔北的人嗎”。如今這孩子守著秘密,護著家人,比她當年做得還要好。
正說著,院外傳來馬蹄聲,是蕭明軒從邊境趕回來了。他一身風塵,墨色錦袍上沾著些雪粒,進門便道:“娘,念北,漠北的情況比我們想的要複雜——林家老宅周圍的草,都被馬蹄踩平了,看痕跡至少有上百人,而且他們夜裡往黑石城去的時候,還帶著大車,像是在運什麼重東西。”
“是寒玉。”黃玉卿開口,將密信遞給他,“他們要去黑石城取寒玉,製冰蠶毒。”
蕭明軒接過密信,看完後臉色沉了下來:“靖王這老狐狸,死了這麼多年還不安分!當年若不是娘您有解藥,爹早就……”他話說到一半停住了,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起了當年蕭勁衍病危時的模樣。
黃玉卿看著他泛紅的眼眶,輕輕歎了口氣:“都過去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守住漠北,彆讓他們把毒帶進來。明軒,你在西域多年,熟悉草原的路,黑石城那邊就多靠你盯著;念北,你在新都查林家的舊賬,再讓人盯著羅刹國來的商人——他們既然敢勾結,就一定會留下線索。”
“娘,您放心!”蕭明軒和念北異口同聲地應道,語氣裡滿是篤定。
午後霧散了些,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書房,落在案上的玄鐵令牌上,竟讓那狼圖騰顯得有些猙獰。黃玉卿坐在圈椅上,看著兩個孩子低聲商量對策——蕭明軒在紙上畫著漠北的地圖,手指點著黑石城的位置;念北在一旁記著要查的舊賬年份,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她忽然覺得,這場景像極了當年她和蕭勁衍在小堡壘裡商量怎麼守朔北,隻是如今,守著這片土地的人,換成了他們的孩子。
“娘,我們先去忙了,晚些再來看您。”蕭明軒收好轉運,和念北一起起身告辭。
黃玉卿點點頭,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才伸手拿起案上的舊扳指。指尖觸到黃銅的涼意,忽然想起蕭勁衍曾說“漠北的風烈,可隻要人心齊,就吹不散咱們的家”。如今風又要來了,可她知道,她的孩子們,一定能守住這個家。
傍晚時分,青禾端來晚飯,說念北讓人送來了新燉的雞湯,裡麵放了空間裡的紅棗。黃玉卿喝著湯,忽然聽見院外傳來一陣輕響,是念北派來的暗衛在巡邏——她知道,從今日起,這靜雲莊的寧靜背後,便多了層看不見的守護。
夜裡,黃玉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密信上的“待雪落時取”——漠北的雪,再過一個月就要下了。到那時,黑石城的寒玉,會不會真的落入那些人手裡?她摸了摸腰間的舊扳指,輕聲道:“勁衍,你說咱們的孩子,能守住這朔北嗎?”
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帶著桂花的香氣,像是在給她答案。黃玉卿笑了笑,轉身回到床上——她相信她的孩子,就像當年蕭勁衍相信她一樣。隻是那枚玄鐵令牌上的冰蠶毒,還有黑石城的寒玉,像兩團化不開的霧,在她心裡輕輕懸著,讓這秋夜的靜,多了幾分看不見的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