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冊上的墨跡尚未乾透,朔北的土地上,另一種更為鮮活、更為滾燙的銘記,已然拔地而起。
在朔北新都最繁華的主街儘頭,一座宏偉的建築落成。它並非官署,也非宅邸,而是一座祠堂——一座為在世人修建的生祠。祠堂的牌匾由新帝親筆題寫,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朔北英祠”。
祠堂的修建,並非出自朝廷的旨意,而是朔北軍民萬民同心的結果。從白發蒼蒼的老兵,到剛剛入學的稚童;從中原來的富商,到西域來的牧民,無不慷慨解囊。工匠們夜以繼日,用最好的青岡岩砌成牆壁,用最堅固的楠木雕梁畫棟。他們要為這座城市的締造者,為自己生命中的守護神,築起一座不朽的豐碑。
祠堂落成那日,朔北萬人空巷。蕭勁衍與黃玉卿的雕像,被莊重地安放在大殿中央。雕像並非威嚴冷酷的神像,而是充滿了人間煙火氣。蕭勁衍身著戎裝,手按劍柄,目光堅毅地望向遠方,仿佛仍在守護著這片土地的安寧。黃玉卿則是一身布裙,發髻簡單,麵帶溫和的微笑,手中捧著一束草藥,眼神中充滿了悲憫與智慧。
他們的身後,是巨大的浮雕,生動地再現了他們一生的功績:初入朔北的荒蕪,雪災中送糧的背影,瘟疫裡熬藥的側影,戰場上並肩的身姿,以及新都奠基時的輝煌……每一幅畫麵,都對應著一段刻骨銘心的集體記憶。
從那天起,朔北英祠的香火,便再未斷絕。
這並非一處陰森肅穆的祭拜之地,而是一個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所在。清晨,有趕著去上工的工匠,會先進來上一炷香,祈求一天平安順遂;午後,有帶著孩子的婦人,會在這裡講述蕭王與黃夫人的故事,讓孩子們從小便懂得感恩與勇敢;傍晚,有結束了一生辛勞的老人,會坐在祠堂的台階上,望著雕像,喃喃自語,仿佛在與老友敘舊。
人們來這裡,所求的並非虛無縹緲的來世,而是實實在在的慰藉與力量。
生病了,人們會到黃夫人的像前祈禱,仿佛那慈祥的目光能帶來治愈的力量。許多病患在虔誠祈禱後,心態平和,再配合“朔北醫館”的藥物,竟真的奇跡般痊愈。於是,“黃夫人顯靈”的說法不脛而走,英祠內的藥草香,也成了最安心的味道。
經商的,會在出門前,先來拜一拜。他們不求一夜暴富,隻求能像念北郡主那樣,有敏銳的眼光和誠信的品格。據說,許多商隊在遇到困境時,隻要默念“蕭黃”之名,便能心生勇氣,找到出路。這並非神跡,而是他們的精神,早已化作了朔北商人骨子裡的信念。
從軍的,更是將這裡視為聖地。每次出征前,將士們都會列隊前來,在蕭勁衍的雕像前宣誓。他們相信,將軍的英靈會庇佑他們旗開得勝,平安歸來。那堅毅的目光,是他們心中永不磨滅的軍魂。
如果說史冊上的記載,是冰冷的文字,為後人提供了研究的憑據;那麼這座生祠,便是溫熱的血脈,將傳奇注入了每一個朔北人的生命裡。
而比生祠流傳更廣的,是那些關於他們的故事。
這些故事,早已脫離了史書的束縛,在說書人的口中,在戲子的唱腔裡,在牧民的歌謠中,演變成了無數個版本,充滿了瑰麗的想象與樸素的情感。
在新都最大的茶樓“聽雪軒”裡,說書先生張口便是定場詩:“朔北風沙起蒼黃,將軍一怒鎮八荒。夫人妙手回春日,換來萬世稻花香。”
他口中的故事,最叫座的莫過於“夫人雪中送炭”。在他的演繹裡,那場百年不遇的暴雪,是上天對朔北的考驗。而黃玉卿,則是下凡的九天玄女。她能“袖裡乾坤”,從袖中取出取之不儘的糧食和柴火;她能“嗬氣成春”,一口仙氣便能融化冰雪,救治凍傷的牧民。聽眾們聽得如癡如醉,仿佛親眼見證了那神跡般的時刻。他們不在乎這是否是史實,他們隻願意相信,拯救了他們的那位夫人,本就非凡。
這是民間對《蕭黃列傳》附錄《存疑》中那些謎團,最直接、最浪漫的解答。史官魏徵的困惑,在百姓的口中,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天助”。黃玉卿那無法解釋的醫術與物資,被歸結為“仙女下凡”,這既是對她功績的最高讚譽,也是一種最純粹的愛戴。
戲台上,最受歡迎的劇目是《朔北王》。當演到蕭勁衍率領火器營,大破羅刹國精銳時,台下的叫好聲幾乎能掀翻屋頂。戲裡的蕭王,有萬夫不當之勇,更能“神機妙算”,排兵布陣如天神下凡。而黃夫人則成了運籌帷幄的“女軍師”,在後方決勝千裡。夫妻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成了人們心中最完美的英雄形象。
在西域的草原上,牧民們圍著篝火,彈著冬不拉,傳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東方來的好姑娘,她的眼睛像月亮。她帶來的種子能發芽,她釀的美酒最醇香……她身邊的英雄像雄鷹,守護著牛羊和氈房……”
歌聲跨越了語言和種族的界限,將蕭黃二人的故事,刻印在了廣袤的西域大地上。他們不再是中原的將軍與夫人,而是整個北方草原共同的守護神。
傳說,在不斷地流傳中被添枝加葉,變得越來越豐滿,也越來越神秘。
有人說,在月圓之夜,曾看到黃玉卿的雕像眼中會泛起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巡視著她深愛的土地。
有人說,在朔北遭遇危機時,蕭勁衍的雕像會發出低沉的龍吟,震懾來犯之敵。
更有一個流傳最廣,也最引人深思的傳說:據說,黃玉卿將畢生心血,都藏於一件神秘的寶物之中。這件寶物,能孕育萬物,能預知未來,是朔北真正的“鎮地之寶”。而這件寶物的傳承方式,極為隱秘,隻有蕭家血脈中最具仁心與智慧的後人,才能在機緣巧合下得到感應。
這個傳說,並非空穴來風。它源自念北郡主晚年時,在一次慈善宴會上,被孩子們追問“祖母為何如此厲害”時,她微笑著說出的一句玩笑話:“因為我祖母啊,有一個裝著整個世界的百寶箱。”
孩子們信以為真,傳了出去。久而久之,這個“百寶箱”的傳說,便與黃玉卿的種種神跡結合,成了朔北最大的秘密,一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卻又無人能證實的終極謎題。
這,便是黃玉卿和蕭勁衍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份遺產——一個被官方史書鄭重記錄的功績,和一個在民間傳說中永世流傳的神話。
史冊,給了他們地位與尊嚴,讓他們在帝國的曆史長河中,擁有了不可動搖的位置。
而傳說,則給了他們生命與溫度,讓他們在百姓的心中,獲得了永恒。
朔北英祠的香火,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繚繞不絕。它見證著這座城市的繁榮,也守護著那段不朽的傳奇。無論歲月如何變遷,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隻要這片土地上還有人生活,蕭勁衍與黃玉卿的故事,就將被永遠地講述下去。
他們的名字,早已超越了生死,化作了朔北的風,朔北的雪,朔北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個子民心中,永不磨滅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