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頓了頓,指腹拂過“護國夫人”四字時,連帶著觸到了古籍裡混著的細沙——那是從朔北出土的《朔北雜記》殘卷,紙邊還沾著一點深褐色的痕跡,像是乾涸的藥汁。
她在京都國家圖書館的特藏室裡待了整整三天,窗外的銀杏葉從金黃落得隻剩光禿禿的枝椏,室內的暖光卻把這卷道光年間的抄本照得格外清晰。前兩日她隻翻到“夫人善醫,能活死人肉白骨,嘗於朔北大疫時,夜出靈丹,救萬餘人”,隻當是後世對賢後的溢美之詞,可今日翻到卷尾的批注,心臟忽然跳得發緊。
批注是用蠅頭小楷寫的,墨跡淡得幾乎要看不清,卻字字分明:“夫人常佩一羊脂玉佩,入夜則閉門,不許人近。有侍女偶見窗內微光,似有泉聲,及推門,唯見夫人持玉而立,藥田青鬱,非府中所有。”
林微猛地坐直身子,指尖攥得紙頁發皺。她研究朔北史三年,從《大靖會典》到《西域行程記》,關於黃玉卿的記載多是“助夫守邊”“興商富民”,唯獨這卷殘本,竟隱隱觸到了那個流傳在朔北民間的“神仙傳說”——說護國夫人有個“隨身藥園”,能藏糧百萬,能生不死泉。
之前她隻當是百姓對賢人的神化,可這批注的字跡,經館裡的專家鑒定,是清末民初的考古學者所寫,而那學者的祖父,正是光緒年間駐守朔北的參將,批注裡的“侍女見聞”,極可能是代代相傳的一手信息。
“玉佩……藥田……”林微喃喃自語,伸手去翻桌上的另一本《朔北金石錄》,裡麵收錄了朔北英雄陵園的碑刻拓片。蕭勁衍與黃玉卿的合葬墓前,有一塊念北所立的“守業碑”,碑文中有一句她此前未曾在意的話:“承先母之玉,守朔北之土,玉在則土安,玉失則土崩。”
當時她以為“玉”是象征,是黃玉卿留下的精神遺產,可此刻與殘卷的批注對應,竟生出一種荒誕又灼熱的猜想——那“玉”,會不會是真的?
窗外忽然飄起了雪,細密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林微抬頭望向窗外,京都的雪總是來得溫吞,不像史料裡寫的朔北雪,“一夜沒膝,風如刀割”。她忽然想起殘卷裡寫黃玉卿在雪災時“蒸包子千籠,自城門分與百姓,三日不絕”,又想起守業碑上“玉在則土安”的話,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既好奇,又有一種莫名的敬畏。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千裡之外的朔北,正有一個人與她一樣,站在風雪裡,望著那座埋著傳奇的陵園。
蕭清沅裹緊了身上的貂裘,靴底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是念北的第五代孫,如今是朔北實業集團的掌舵人,也是蕭家唯一知道“玉佩秘密”的人——每一代,隻有一人能繼承那枚羊脂玉佩,繼承那個藏在玉裡的空間。
今日是黃玉卿的誕辰,按蕭家的規矩,她要親自來英雄陵園祭拜,還要把空間裡新收的第一茬血參,埋在合葬墓前的鬆柏下。
陵園裡很靜,隻有守陵人老秦在掃雪。老秦的祖上是蕭勁衍的親兵,代代守著這座陵園,到他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了。見蕭清沅來,老秦放下掃帚,躬身行禮:“大小姐。”
“秦伯,”蕭清沅點頭,目光落在墓前的鬆柏上,眉頭微蹙,“今年的雪來得早,這樹怎麼落了這麼多葉子?”
那是兩株三人合抱的古鬆,是當年黃玉卿和蕭勁衍親手種下的,百年來枝繁葉茂,就算是最冷的冬天,也隻是鬆針泛點淺綠。可今日望去,西側那株的鬆針竟落了大半,光禿禿的枝椏上積著雪,顯得格外蕭瑟。
老秦歎了口氣,伸手拂去碑上的雪:“大小姐有所不知,從上個月開始,這樹就不對勁了。先是葉子落得快,後來連樹皮都乾了,我澆了多少水都沒用。我問過城裡的老木匠,他說這樹是‘失了生氣’,怕是……”
他沒再說下去,蕭清沅卻懂了。她走到鬆樹下,指尖輕輕觸碰到樹乾,冰涼的樹皮上沒有一點濕潤的氣息,像是枯了許久。她心裡一緊,下意識地摸了摸領口——那裡貼身藏著一枚羊脂玉佩,溫熱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是她從小戴到大的東西。
這玉佩,就是黃玉卿傳給念北的那枚。空間裡的靈泉、藥田,百年來一直是蕭家守護朔北的底牌:旱災時取靈泉水灌溉,瘟疫時用藥田的藥材製藥,就連二十年前西域小部落叛亂,也是靠著空間裡囤積的糧草,才撐過了三個月的圍困。
可最近一個月,她明顯感覺到空間裡的變化——靈泉的水線降了半指,流得越來越慢,之前三天就能成熟的血參,現在要等五天,連空間裡的溫度,都比往常低了些。
她起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今日看到這株枯了的鬆柏,忽然想起太祖母念北手劄裡的話:“空間與朔北共生,朔北興則空間旺,朔北衰則空間弱。”
難道是朔北出了什麼問題?
蕭清沅蹲下身,從隨身的錦盒裡取出一株血參——這是她昨天從空間裡采的,根莖飽滿,帶著淡淡的藥香。她小心地把血參埋在鬆樹下的土裡,指尖沾了點雪水,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
“秦伯,”她站起身,看向老秦,“最近陵園裡,有沒有什麼異常的人來?”
老秦想了想,搖頭:“沒有。除了每月來祭拜的族人,就是些來參觀的遊客,都守規矩。不過……”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上個月有個西域來的商人,說是想拍陵園的照片,在碑前站了很久,還問了不少關於老夫人的事,尤其是問老夫人當年有沒有留下什麼‘寶貝’。”
“西域商人?”蕭清沅的眼神沉了沉,“知道是什麼部落的嗎?”
“聽口音像是撒馬爾罕那邊的,”老秦回憶道,“穿得很講究,身邊跟著兩個保鏢,看起來不像普通商人。我當時留了個心眼,記了他的馬車牌照,已經報給密衛了。”
蕭清沅點頭,心裡卻泛起了嘀咕。撒馬爾罕是西域的商貿重鎮,這些年和朔北的往來很頻繁,可無故打聽黃玉卿的“寶貝”,總讓人覺得不安。她想起空間裡的異動,又想起上個月西域傳來的消息,說有一支神秘的商隊,在撒馬爾罕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藥材,行蹤詭秘。
難道……是衝著空間來的?
雪下得更大了,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有點疼。蕭清沅抬頭望向合葬墓的墓碑,上麵“蕭勁衍”“黃玉卿”六個字,在風雪裡依舊清晰。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祖母給她講黃玉卿的故事,說當年黃玉卿在朔北立足,靠的不是空間,是“真心”——給牧民送種子,給士兵熬湯藥,給流民找活計,所以就算沒有空間,朔北的百姓也願意跟著她。
“玉在則土安,玉失則土崩”,念北寫下這句話時,或許不隻是說玉佩,更是說,隻有守住對百姓的真心,才能守住朔北的安穩。
蕭清沅摸了摸領口的玉佩,溫熱的觸感傳來,像是在回應她的想法。她忽然覺得,空間的異動或許不是警示,是提醒——提醒她不能隻依賴空間,更要像先祖那樣,把心思放在朔北的百姓身上。
“秦伯,”她轉身,聲音堅定,“我先回城裡了。你幫我多照看這兩棵樹,要是有任何異常,立刻給我打電話。”
“哎,好。”老秦應下。
蕭清沅踩著積雪往陵園外走,靴底的咯吱聲在寂靜的園子裡格外清晰。她沒看到,在她轉身的瞬間,合葬墓前的雪地上,有一滴水珠從鬆枝上落下,落在她埋血參的地方,瞬間滲進了土裡——那不是雪水,是從玉佩裡悄悄滲出的一點靈泉水,帶著淡淡的暖意。
回到城裡的蕭家老宅,蕭清沅徑直去了書房。書房的書架上,擺著一排排泛黃的手劄,都是曆代蕭家掌舵人留下的記錄,其中最上麵的一疊,是黃玉卿親手寫的《治朔記》。
她取下最厚的一本,翻開泛黃的紙頁,裡麵記錄著黃玉卿在朔北的點點滴滴:“朔北多風,需修水渠以儲水;牧民善騎,可編為斥候以預警;酒坊之利,當分三成與百姓,以安民心……”
字裡行間,沒有一句提到空間,全是實打實的民生計略。蕭清沅一頁頁地翻著,忽然在夾頁裡看到一張折疊的紙,是念北的筆跡:“母在手劄中未提空間,非忘也,實因空間終是外物,唯民心是根本。吾嘗於旱災時閉空間,令商隊赴中原購糧,雖費金萬兩,然民心更固。後空間靈泉複旺,方知‘外物需借人心養’之理。”
蕭清沅的心猛地一震。原來太祖母早就知道,空間的興衰和民心有關。她想起最近半年,朔北實業集團為了擴張西域市場,把不少資金都投到了商隊上,對本地的牧民合作社卻疏於支持,甚至有兩個牧場因為資金不足,差點停了業。
難道空間的異動,是因為這個?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雪景。朔北的新城燈火通明,街道上行人往來,商鋪林立,一派繁榮景象。可這繁榮的背後,是不是已經忘了先祖“以民為本”的初心?
她拿起桌上的電話,撥給了集團的副總:“張叔,通知各部門負責人,明天上午九點開緊急會議。議題是:如何加大對本地牧民合作社的支持,還有,立刻啟動‘暖冬計劃’,給偏遠牧區的百姓送過冬的棉衣和糧食。”
電話那頭的張叔愣了一下,隨即應道:“好的,大小姐。”
掛了電話,蕭清沅又摸了摸領口的玉佩,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玉佩的溫度似乎比剛才高了一點,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蘇醒。
她走到書架前,把《治朔記》放回原位,目光落在書架最深處的一個紫檀木盒子上。那裡麵放著一枚殘破的銅牌,是二十年前西域叛亂時,從叛軍首領身上繳獲的,銅牌上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火焰,又像眼睛。當時沒人知道這符號的意思,就一直放在盒子裡。
剛才聽老秦說起西域商人,她忽然想起了這枚銅牌。她打開盒子,取出銅牌,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銅牌上的符號在燈光下泛著暗啞的光。她忽然覺得,這個符號,和她在空間藥田角落裡看到的一個刻痕,有點像。
那個刻痕是她上個月發現的,藏在最裡麵的一塊田埂上,很淺,像是用指甲劃的,當時她沒在意,現在想來,或許不是偶然。
蕭清沅把銅牌放回盒子裡,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西域商人、神秘商隊、銅牌符號、空間異動……這些事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窗外的雪還在下,可書房裡的暖光,卻讓她覺得心裡踏實了些。不管未來有什麼挑戰,她知道,隻要守住先祖的初心,守住朔北的民心,就一定能像黃玉卿和念北那樣,度過難關。
而千裡之外的京都,林微還在對著那卷殘本發呆。她忽然發現,殘卷的最後一頁,有一個小小的墨點,像是滴上去的眼淚。她伸手拂過那個墨點,仿佛能觸摸到百年前那個侍女的目光——那目光裡,有驚奇,有敬畏,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守護。
她拿出手機,訂了一張去朔北的機票。她想去看看那座英雄陵園,看看那兩棵古鬆,看看史料裡寫的“朔北奇跡”。或許,她能在那裡,找到更多關於“玉佩”的答案。
雪還在下,連接著京都與朔北,連接著現代與過去,也連接著一個尚未揭開的秘密。那枚藏在蕭清沅領口的玉佩,那卷躺在國家圖書館的殘本,還有那座埋著傳奇的陵園,都在等待著下一個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