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總部的運轉看似恢複了常態,但核心成員間的氣氛卻愈發凝滯。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深不見底的痛苦暗流之上,隨時可能碎裂。
法蘭西的“正常”變得越來越令人不安。她幾乎不眠不休,瘋狂地投入工作,處理文件的速度快得驚人,提出的方案尖銳而高效,甚至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冷酷。她不再參與任何非必要的交談,用餐時也隻是機械地攝取能量,味同嚼蠟。
她那精致妝容下的臉色,逐漸透出一種消耗過度的蒼白,眼下的烏青即使用最細膩的遮瑕也無法完全掩蓋。偶爾,在她極度疲憊或精神鬆懈的瞬間,她的手會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但她總會立刻攥緊拳頭,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疼痛來維持那可怕的清醒和冷靜。
瓷和美利堅都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卻束手無策。任何形式的關心都會被她不帶任何情緒地、卻又無比堅決地擋回來。
“我很好。”她總是這樣說,語氣平淡無波,紫羅蘭色的眼眸裡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拒絕任何窺探。
直到那天下午。
一場關於如何徹底清除殘餘時空亂流能量的高級彆會議。法蘭西作為重要技術顧問出席。
會議進行到一半,討論到一種高維能量剝離技術可能產生的連鎖反應時,一位年輕的技術官下意識地喃喃了一句:“……這需要極其精密的計算,否則一旦失控,能量反噬的核心點可能會產生類似……類似‘絕對寂滅’的效果……”
“絕對寂滅”四個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法蘭西辛苦維持的冰層。
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手中的電子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所有人都看向她。
隻見她猛地站起身,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她試圖說什麼,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雙空洞的紫羅蘭色眼眸中,猛地炸開無數混亂的碎片——星辰湮滅的光芒、祖母綠瞳孔消散前的笑意、冰冷徹骨的虛無……
“他……”一個破碎的音節終於從她喉嚨裡擠出,帶著血淋淋的顫音,“……不是……不是數據……不是效應!”
她像是終於被觸及了最痛楚的神經,所有偽裝的冷靜和理智在瞬間土崩瓦解,露出了底下早已血肉模糊、腐爛化膿的真實傷口。
“他不是你們計算裡的一個概率!不是一個該死的‘寂滅效應’!”她嘶聲喊道,聲音尖銳而絕望,淚水瞬間決堤,瘋狂湧出,“他是……他是……”
那個名字卡在她的喉嚨裡,燙得她靈魂都在抽搐,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巨大的悲痛和一直以來強行壓抑的痛苦如同火山般猛烈爆發,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線。她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法蘭西!”瓷離得最近,驚駭地起身扶住她下滑的身體。
美利堅也瞬間變了臉色,猛地推開椅子衝過來。
法蘭西倒在瓷的懷裡,徹底失去了意識。她的臉色灰敗,呼吸微弱,眼淚卻依舊不停地從緊閉的眼眶中湧出,打濕了瓷的衣襟。那枚冰冷的祖母綠碎片胸針,硌在兩人之間,像一塊永不愈合的傷疤。
她終於撐到了極限。身心俱疲,徹底崩潰。
……
數萬光年外,遺忘之墟。
英吉利在冰冷的金屬廢墟中醒來,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攫住。喉嚨裡滿是鐵鏽般的血腥味,肺部火辣辣地疼。這顆星球的有毒塵埃和極端氣候,正在無情地侵蝕著他本就因能量耗儘而異常脆弱的身體。
他掙紮著坐起身,靠在一片殘垣斷壁上,艱難地喘息。視線有些模糊,四肢百骸都充斥著難以言喻的酸痛和無力。高燒正在吞噬他殘存的理智。
在意識模糊的邊緣,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變得更加光怪陸離,卻又……似乎清晰了一點。
他仿佛看到大片大片的、絢爛的紫色花海在風中搖曳。
聽到某個清脆又帶著嬌嗔的笑聲。
感受到某種溫暖細膩的觸感……
還有……尖銳的爭吵聲……冰冷的雨水……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割舍的羈絆感……
“……Pur…ple…”他乾裂滲血的嘴唇無意識地蠕動著,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
為什麼……這麼難過?
為什麼……心口會這麼痛?
那個紫色……到底是什麼?
他艱難地抬起沉重的手臂,顫抖的手指伸向虛空,似乎想抓住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抓不住,隻有冰冷的穿堂風掠過指尖。
巨大的孤獨和迷茫如同這星球的永夜,將他徹底淹沒。身體在痛苦中煎熬,靈魂在遺忘中迷失。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為何在此。
隻知道,必須找到那個顏色。
否則……否則……
一種莫名的、巨大的恐懼攥住了他,比身體的病痛更讓他窒息。
他蜷縮起來,在高燒的折磨和心靈的煎熬中,微微發抖。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仿佛看到了一雙盛滿了淚水、無比悲傷的紫羅蘭色眼眸,正深深地、絕望地凝視著他。
那眼神,讓他心臟驟痛,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捅穿。
……
……
聯合總部醫療層,法蘭西在強效鎮靜劑下陷入昏睡,但監測儀顯示她的生命體征極不穩定,靈魂波動劇烈起伏,仿佛正在噩夢中經曆無儘的折磨。
廢棄星球上,英吉利在高燒和重傷中昏迷,生命信號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他們一個在心牢中崩潰,一個在廢墟中瀕危。
彼此思念,彼此折磨。
卻隔著浩瀚星海與遺忘的深淵,無人知曉對方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