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之墟的黑暗深處,英吉利在高燒與劇痛的折磨中輾轉。額頭的傷口引發了感染,身體忽冷忽熱,意識在清醒與混沌的邊緣劇烈搖擺。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碎片,在這極端的生理痛苦催化下,非但沒有被遺忘,反而如同洪水,凶猛地衝擊著他原本空白的腦海。
他看到了硝煙中飄揚的奧爾良少女的旗幟,看到了凡爾賽宮鏡廳裡璀璨的水晶燈,看到了巴黎街壘上翻湧的紅白藍三色……然後,畫麵定格在一片深邃的、糾纏了數百年的紫色眼眸,帶著憤怒、驕傲、無奈,以及……他從未敢細究,或者說從未允許自己承認的、深藏在層層隔閡之下的複雜情感。
“法蘭西……”
這個名字如同咒語,脫口而出的瞬間,枷鎖儘碎,洪流奔湧。他想起來了!他是英吉利!那個與法蘭西爭吵、合作、背叛又聯手,糾纏了幾乎整個文明史的英吉利!
他想起了自己被卷入時空亂流的瞬間,想起了那股試圖將他徹底撕碎、湮滅的力量,也想起了在最後關頭,某種更深層的力量。或許是他自己頑強的意誌,或許是某種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東西。護住了他最後一點核心,將他拋入了這個被遺忘的角落。
記憶的回歸帶來了短暫的狂喜,如同溺水者呼吸到第一口空氣。但緊接著,是更沉重、更窒息的絕望。
他環顧四周,絕對的黑暗,死寂的環境,破損的廢墟,還有他自己這具傷痕累累、瀕臨極限的身體。他感知了一下自身的狀態,能量近乎枯竭,精神域雖然因為記憶恢複而不再是一片空白,但也布滿了裂痕,脆弱不堪。
他恢複了記憶,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誰,知道有一個他必須回去的地方,有一個他……此刻無比清晰、無比深刻地意識到絕不能失去的人。
但是,然後呢?
這份清醒的記憶,在此刻,成了最殘酷的刑罰。它讓他無比清晰地認知到自己所處的絕境。個被文明遺忘的星球,一個連可靠求救信號都無法發出的絕地,一個連生存都成問題的囚籠。
他想起了那塊懷表,顫抖著將它舉到眼前。在絕對的黑暗裡,他看不見它,隻能用手細細摩挲著上麵每一道熟悉的刻痕。這曾是他計算著與法蘭西之間距離、爭吵頻率、甚至下一次可能見麵的無聊消遣,此刻卻成了刺穿心臟的利刃。
“法蘭西……”他又一次喃喃自語,聲音沙啞破碎,帶著無儘的痛苦和絕望,“你現在……怎麼樣了?”
她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以她的性格,會崩潰嗎?還是會強撐著,然後獨自承受那無儘的悲傷?他幾乎能想象出她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被淚水浸透,或是被死寂籠罩的樣子。一想到這些,心臟傳來的劇痛甚至超過了身體的傷痛。
他擁有了最珍貴的記憶,卻失去了所有與之相關的未來。他知道了自己最深的渴望,卻發現這渴望與實現之間,橫亙著無法逾越的、名為“現實”的深淵。
這份清醒的認知,比之前的無知無覺,痛苦何止萬倍。
“嗬……”英吉利發出一聲低沉而苦澀的嗤笑,在黑暗中回蕩,充滿了自嘲與命運弄人的蒼涼。恢複了記憶又如何?不過是讓他在這個注定終結的墳墓裡,更清楚地刻下自己的墓誌銘。一個記得所有美好與糾纏,卻隻能帶著這一切孤獨死去的靈魂。
他緊緊攥著那塊無法再指示時間的懷表,仿佛它是連接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去的唯一紐帶。記憶如同潮水,溫暖而清晰地包裹著他,卻也像冰冷的鎖鏈,將他牢牢鎖死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之下。
他知道了一切,卻失去了一切可能。
而在聯合總部,法蘭西正站在觀星台,麵無表情地聽著瓷和美利堅關於是否繼續擴大搜索範圍的、毫無結果的爭論。她望著星空,眼神空洞,仿佛在看,又仿佛什麼也沒入眼。
她不知道,在遙遠星海的另一端,那個她以為早已消散的靈魂,正承受著比她此刻的死寂更深、更清醒的絕望。他們被同一份記憶連接,也被同一片絕望的星空隔絕。
恢複記憶,不是救贖,而是命運給予英吉利的,最後、也是最殘忍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