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純往前踏了一步,幾乎是吼出來的,“郡王可知城內百姓惶惶不安?可知禁軍士兵餓著肚子守城?王爺家中錢財堆成了山,軍中欠餉多日,卻不肯發下去充作軍餉;
你讓義勝軍守關隘,卻對他們通敵的傳聞視而不見!如今北麵防線全垮了,就指望忻州能頂一陣,你若此時南逃,軍心民心必亂,太原旦夕可破!”
童貫的臉色沉了下來,拂袖道:“永錫此言差矣。老夫是朝廷重臣,身係天下安危,豈能困於一城?太原有你主持,足夠了。”
他指了指牆上的輿圖,“再說,金軍不過是小股騷擾,待老夫回汴梁,請官家調兵,定能將他們趕回去。”
“我來主持?”
張孝純往前一步,指著門外,“郡王可知那些義勝軍是如何養肥的?是你和譚稹力排眾議要招降他們,給他們比禁軍還厚的糧餉,縱容他們在朔州、代州作威作福!宇文虛中早說過‘義勝軍不可靠’,你聽了嗎?如今他們反戈一擊,北邊防線全垮了,你倒要走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忻州一破,石嶺關便是最後一道坎。那關隘上義勝軍也不少!你讓我怎麼守?”
童貫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才漲紅了臉:“放肆!老夫是朝廷封的郡王,輪得到你教訓?太原守不住,自有國法處置!”
他猛地一甩袖子,“來人,備轎!”
張孝純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張臉無比陌生。
這就是那個自稱“收複燕雲”的功臣?那個被官家封為王的童大帥?
他張了張嘴,想說“忻州賀權素無戰心”,“石嶺關的義勝軍已蠢蠢欲動”,“再調兵就來不及了”,可最終隻化作一聲長歎。
走出童貫府邸時,暮色已濃,太原城的譙樓上傳來悠長的鼓聲,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寒風卷著雪籽落下,打在張孝純的臉上,冰冷刺骨。
他抬頭望向北方,忻州的方向,此刻應該還亮著燈火吧?
他默默念叨著:忻州,一定要守住啊……可他不知道,此時的忻州城內,知州賀權正對著金軍的勸降書猶豫不決。
...
“稟告府尊,諸位官人已到二堂。”書吏輕聲稟報。
張孝純整了整襆頭,大步流星走向議事廳。
推門而入時,十餘名文武官員齊刷刷起身行禮。燭火搖曳間,他看見通判王逸青白的臉色,太原兵馬副總管兼勝捷軍統製王稟鐵鑄般的麵容。
“諸位請坐。”張孝純抬手示意,聲音沉穩得不像三日未眠之人,“事態緊急,閒禮免了。”
王稟率先開口,聲如洪鐘:“末將已命勝捷軍全城戒嚴,四門加派雙崗。”這位老將軍雖年過五旬,眉宇間的殺氣卻比年輕人更甚。
王稟一身鎖子甲尚未卸去,他往前一步,鐵靴踏在地上發出悶響:“末將擔保,便是拚到最後一人,城門也不會讓金人踏入半步。”
他眼角的刀疤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那是征方臘時留下的,此刻倒像是專為這場死戰而生。
“王統製辛苦。”張孝純微微頷首,轉向文官一列,“王通判,糧秣清點如何?”
王逸起身拱手,聲音有些發顫:“回府尊,官倉存糧六萬石,按現有人口,僅夠三月之用。下官已命人征調城中富戶存糧...”
“不夠。”張孝純打斷道,“金虜若圍城,必是持久之戰。著即按戶等強征,一等戶出糧二十石,二等十石,三等五石。抗命者,以通敵論處!”
滿堂寂靜。錄事參軍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硯台上。
“冀鈐轄。”張孝純目光如電,射向武官太原兵馬鈐轄冀景,“石嶺關現有多少守軍?”
冀景霍然起立:“回府尊,原有駐軍八百,今日又調去五百。”
“太少。”張孝純手指重重敲在沙盤邊緣,“金虜若破忻州,石嶺關便是太原最後屏障。著你即刻率八千精兵增援,死守十五日!”
冀景臉色一變:“可太原守軍...”
“太原自有王統製坐鎮。”
冀景濃眉一挑,卻未反駁:“末將領命。”
“錄事參軍,”張孝純目光掃過文職列,“糧米配給按軍二民一發放,富戶私藏者以通敵論罪,賬目須一日一報,斷不可讓士兵餓著肚子守城。”
錄事參軍忙躬身:“下官已讓戶房連夜造冊,明日起按坊巷發糧票,軍民憑票領糧,絕不敢有差池。”
他身後的官員捧著幾本簿子,那是各坊巷壯丁的名冊,昨夜已按“五戶出一丁”的規矩點了鄉勇,此刻正等著分派守城段落。
“報——”
一名傳令兵慌慌張張衝進來,“忻州急使!”
來人滿身血汙,撲倒在地:“賀知州命我稟報,金虜前鋒已至城下,忻州...忻州恐難撐過三日!”
張孝純猛地站起,案上茶盞翻倒,茶水在軍報上洇開一片暗紅。
“傳令!”他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著保甲兵全部上城,增建防禦工事。”
“末將明白。”王稟已經披甲在身,“這就去安排守城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