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統,前麵一裡地就是石嶺關城門了,”斜裡聲音發顫,既是因為緊張,也是因為難以置信。
當三千鐵騎終於來到關前時,眼前的景象讓久經沙場的女真勇士們都驚呆了。
兩丈(六米多)高的城牆上,幾個宋軍士兵正手忙腳亂地往城樓上爬,有人失足摔落,發出淒厲的慘叫。
城門外擠滿了潰逃的士兵,他們互相推搡踐踏,有人甚至被活活擠死在鐵蒺藜網上。
更可笑的是,城樓上居然對著自己人大打出手,雙方混戰到一塊。
“這……這是唱的哪一出?”斜裡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銀術可忍不住笑出聲,笑聲中充滿嘲諷:“宋人!這就是號稱帶甲百萬的宋人!”
他猛地抽出彎刀,“兒郎們,給我……”
話音未落,城門洞開,再次讓女真騎兵臨陣以待。
一隊穿著遼國式樣皮甲的士兵押著幾個宋軍將領走了出來。
為首那人單膝跪地,高聲道:“義勝軍統製耿守忠,願獻關投降!”
銀術可端坐在馬背上,俯視著腳下這個卑微如蟲豸的身影,又緩緩掃視著城門洞內狼藉的景象和那些爭先恐後跪倒的叛軍。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他,那不是勝利的狂喜,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荒誕感。
鷹嘴岩頂溫熱的酒壇,萬人敵(砲車)發射位上無人問津的石彈,拐子門懸而未落的鐵閘……這一切荒謬的碎片,最終拚湊成了眼前這唾手可得的雄關。
銀術可眯起眼睛:“你就是那個聯絡大金的義士?”
“正是小人,”耿守忠諂媚地笑著,“太原防務虛實,末將一清二楚。那張孝純派來的冀景早就逃了,現在關上全是我的弟兄!”
斜裡湊到主帥耳邊低語:“都統,小心有詐……”
“哈哈哈!”銀術可指著城樓上歪歪斜斜的旌旗,“你看看這些廢物,也配用詐?”
他翻身下馬,一把揪起耿守忠的衣領:“說!太原還有多少兵?”
“回大帥的話,”耿守忠眼睛滴溜溜直轉,“名義上有五萬,實際能戰的不足八千,就是個空架子!張孝純那老兒,手下沒幾個能戰的兵!
城牆看著唬人,好幾處都塌陷了還沒修!糧草……糧草也空了七八成!隻要天兵一到,城裡那些人,保管望風而降!小的願為前鋒,替大金叩開太原城門!”
銀術可眼中精光暴漲,潑天的功勞就在眼前。
他轉身對全軍高呼:“兒郎們!太原城裡的金銀財寶、美酒女人都在等著我們!這些漢兒打頭陣,明天我要在太原府衙喝酒!”
金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那些剛剛投降的義勝軍士兵,臉上瞬間褪去了諂媚,被一種急於證明的狂熱取代。
他們爬起來,飛快地撿起丟棄在地上的兵器,甚至為了爭奪幾柄還算完好的刀槍而互相推搡咒罵。
轉眼間,這群前一刻還在衝擊自家城門的潰兵,竟在耿守忠的催促下,亂哄哄卻又帶著一股亡命徒般的亢奮,率先湧向了南下的道路。
他們要趕在金軍主力前麵,用血染紅自己在新朝的台階。
銀術可看著這支滑稽的隊伍,想起方才自己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搖頭苦笑。
“斜裡啊,”他拍拍副將的肩膀,“早知道宋人是這等貨色,咱們何苦一路小心?”
“都統,這真是難以預料。末將打了一輩子仗,那契丹再不經打也要打過才知道,這宋人實在是……”
斜裡搖搖頭,一臉沉思,“若說野戰不敵大金,何以天險都不守?”
夕陽西下,石嶺關“山河隘口”的石碑旁,歪歪斜斜地插上了金軍的狼旗。
關內倉庫裡,成箱的箭矢連封條都沒拆,旁邊散落著幾個溫熱的酒壇。
銀術可踢翻一個酒壇,琥珀色的液體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傳令下去,連夜進軍。我要讓大帥看看,太原城朝夕可下!”
一連串的勝利,已經讓他完全認清了宋人的虛實。
灰暗的天空下,石嶺關依舊沉默地躺在兩山夾縫之中,它厚重的城垣、幽深的甕城、險峻的鷹嘴崖,勾勒出令人生畏的輪廓。
可峽穀裡,已經聞不到一絲宋軍的氣息,隻有金人的歡呼和馬蹄聲,朝著南方大好河山而去。
崖頂的鷹嘴崖依舊懸在半空,像個張著嘴的巨獸,卻連一隻鳥都沒抓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群不速之客,輕鬆踏過了這道本該讓他們粉身碎骨的天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