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即將南下汴梁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城池,還有權貴們將要大舉南逃的消息四散。
汴京的禦街上,賣胡餅的張老漢正往餅上撒芝麻,聽見“金人南下”四個字,手裡的銅鏟“哐當”掉在鐵板上,燙得他直跺腳。
“怎麼可能?前幾個月還見著金人使者在樊樓喝花酒,說要跟咱們永結盟好呢!”
“盟個屁!”
旁邊挑著擔子的貨郎啐了口唾沫,擔子裡的瓷碗晃得叮當響,“我表哥在邊軍當差,半年前托人帶信說,金人的騎兵在雲州城外操練,黑壓壓的望不到頭。
他預感不妙,讓我幫忙安頓家人,這些事情有人卻讓地方官捂著不準說!”
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堵了半條街。
有老儒生氣得用拐杖戳地:“蔡京那幫子奸賊!把軍餉拿去蓋艮嶽,把兵器賣了換古玩,這下報應來了!”
“還有王黼!”有人高聲喊,“這夥奸臣,就知道搜刮我們的錢,該殺!”
“對!殺奸臣!”
“備戰抗金!”
喊聲越來越響,像滾雷似的往皇宮方向湧。
太學的牌坊下,陳東正站在石階上,手裡舉著張寫滿字的白布。
這位三十九歲的太學生,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襴衫,袖口磨破了邊,卻挺著腰杆,聲音清亮得能穿透嘈雜的人聲:
“諸位父老!諸位同窗!”
陳東振臂高揮,白布上“誅六賊”三字在風中獵獵作響,“金人叩關,非天之降禍,乃此輩奸賊禍國也!”
他戟指蔡京那座開封豪華府邸,聲裂金石:“蔡京老賊,致仕猶亂朝綱!結黨營私,誤我大宋二十年有餘!剝軍餉以築艮嶽,盜軍器以易古玩,邊卒凍餒如犬豕,他府中珠玉堆積如山!此賊不除,軍無戰心!”
轉身指向童貫府邸方向,目眥欲裂:“童貫閹豎,握兵柄而怯戰!昔聯金滅遼,坐擁十萬眾卻被殘兵打得狼狽而逃!喪師辱國!私通金人,枉送民財隻得空城,暗送軍情,此輩掌兵,何異開門揖盜!”
“可憐我河北百姓凍死餓死者無法勝數!流民千裡,何其慘烈!”
“王黼匹夫!”
陳東猛地頓足,石階震落三兩片霜,“以花言巧語惑上,以苛捐雜稅虐下!賣官鬻爵,自節度使至縣令,皆標定價錢!百姓膏血被刮儘,他卻日擲千金宴歌妓!金人未至,民已先反,皆此賊所致!”
周圍百姓大聲叫好,情緒越發激動。
提及梁師成,他冷笑一聲,聲如冰錐:“此閹偽稱‘隱相’,竊弄威權!代筆擬詔,篡改聖意,朝臣欲進忠言,必先賄此奸宦!廟堂之上,竟容閹豎弄權,綱紀何在?”
“好,說的好,陳兄真乃吾輩楷模!”
“如此才不負讀書人風骨,鋤奸剿賊!以血明誌!”太學同窗義憤填膺,大聲叫好。
“朱勔惡賊!”
陳東指向東南,怒色更熾,“花石綱之禍,流毒千裡!強拆民宅,掘人祖墳,隻為搜求奇石異木!
江南百姓被逼得易子而食,他舟船首尾相接,綿延百裡,運石入京!天怒人怨,皆由此起!”
話音未落,人群裡突然擠出個缺了條胳膊的老漢,朝著太學牌坊“咚”地跪下:
“陳郎君說的是!俺是湖州人,當時朱勔的人來搜花石,為了塊破石頭,把俺家三間瓦房全拆了!
俺那剛滿周歲的娃被埋在瓦礫裡,俺婆娘抱著屍身哭了三天,最後投了河,這都是朱勔害的啊!”
諸多深受其害的百姓紛紛哭訴。
穿粗布襖的婦人往前撲了兩步,懷裡的孩子嚇得哇哇直哭:“俺男人是兩浙廂軍,當年被朱勔的人抓去運花石,寒冬臘月隻穿單衣,活活凍死在運河裡!
官府連具屍首都不肯還,說‘賤命一條,不如石頭金貴’!”婦人說著大聲流淚,連帶著懷裡的孩子也跟著哭。
陳東最後提及李彥,他聲音陡然低沉,卻更含刺骨之恨:“此獠掌括田所,奪民田三萬頃!
焚民屋,掠民財,流民死於溝壑者十之七八!民皆咒其‘活閻羅’,如此酷吏,安能容於世?”
白布被他揮得獵獵作響,唾沫星子濺在階前霜上:“此六賊,盤根錯節,噬國如狼!今日金人南下,皆因邊備廢弛、民怨沸騰,非金人之強,乃此輩自毀長城!”
瞎了左眼的乞丐摸索著往前挪:“俺是大名府人,三年前李彥的人來括田,說俺家三畝薄田是‘皇家禁地’,不僅搶了地,還放火燒了俺的草屋!俺爹娘沒跑出來,燒焦的身子都抱不起來啊!”
他朝著陳東磕頭,額頭撞在凍土上滲出血:“求陳郎君替俺們做主,殺了這活閻羅!”
喊冤聲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淹沒了太學牌坊。
抱著親人牌位的老嫗,舉著被強征土地文書的農夫,展示被打斷胳膊的工匠,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六賊留下的傷疤,每個人的哭訴都像刀子,剮著在場所有人的心。
陳東看著這些斷胳膊瞎眼的百姓,喉結滾動著,將白布往石階上一摔,聲音比北風還烈:“諸位聽聽!這就是六賊造的孽!
江南百姓為花石綱家破人亡,河北父老被括田所逼得易子而食,邊軍將士凍餓而死,他們的家人卻連屍首都見不到!”
陳東走到百姓中間,對著眾人深深一揖:“陳某今日才算明白,六賊之惡,比蠻夷更甚!他們刮儘百姓的骨髓,掏空大宋的根基,如今金人叩關,他們倒想腳底抹油!”
他轉身,朝著皇宮方向振臂高呼,聲音裡帶著血味:“我們今日伏闕上書,不求彆的,就求朝廷把這六賊交出來,讓這些苦主,親手剮了他們!”
“殺蔡京!”
有人振臂響應,聲如驚雷。“剮童貫!”“烹王黼!”
數萬人的怒吼彙成洪流,撞得太學牌坊嗡嗡作響。
陳東高舉白布,背影在寒風中如勁鬆挺拔:“願諸位隨我伏闕,懇請朝廷除此六賊!賊除,則民心安;民心安,則金人可退!若天不佑宋,陳某願血濺宮牆,以醒世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