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太學生齊聲應和,舉著寫滿“殺六賊”“抗金人”的白布,跟著陳東往宣德門走去。
路過酒肆時,掌櫃拎著兩壇酒追出來,往他們懷裡塞:“喝了這酒,壯壯膽!要是朝廷敢攔,俺這酒肆的夥計都跟你們去!”
百姓簇擁如潮,磚石瓦礫在腳下碾作碎粉。
北風卷著他們的怒喝,穿透重重宮牆,直逼那歌舞升平的紫宸殿,那裡,正是六賊盤踞之地。
宣德門外,皇城司親事官正帶著人攔路,看見湧來的人群,嚇得臉色發白,舉著刀喊:“官家有旨,聚眾鬨事者斬!”
陳東往前一步,把白布頂在頭上,直麵著刀光:“將軍看看這上麵的字!蔡京禍國殃民,童貫私通金人,王黼賣官鬻爵!這些事你敢說不知道?
你每月領的餉錢,是百姓辛苦流汗種出來的,是民脂民膏!現在金人要來了,你不護著我們,反倒幫著奸臣擋路?”
“你!你敢違抗聖旨?”親事官刀抖得厲害。
“聖旨?”
陳東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若聖旨是讓奸臣當道,讓金人踐踏中原,那這聖旨就是廢紙!”
他身後的太學生們跟著喊:“誅殺六賊!保我河山!”
皇城司親事官擔憂驚擾貴人,於是舉著鞭子驅趕人群,卻被陳東一把抓住:“你敢打百姓?此地皆是大宋的赤子忠臣!”
“就是!”
婦人往腳邊扔了塊凍硬的土塊,“我男人在邊軍當差,上個月來信說軍餉兩個月沒發了,每天吃的都是清湯寡水,你們管過嗎?”
喊聲像滾雷,震得宮牆都在抖。很快,數萬人圍了過來,扛著鋤頭的農夫,拄著拐杖的老兵,他們的喊聲撞在朱紅的宮門上,濺起一片片憤怒的回聲:
“還我餉錢!”
“該死的惡賊!”
“殺六賊以謝天下!”
他們的喊聲彙成一股洪流,撞在朱紅的宮門上。
“官家!醒醒吧!”
“殺奸臣,保家國!”
宮牆內,紫宸殿的爭吵還在繼續。
趙佶被外麵的喊聲驚嚇到,隻露出雙發抖的靴子。
王黼和白時中跪在地上,一個勁地喊“快派兵鎮壓”,李綱卻猛地推開攔路的內侍,大步衝向殿門。
“官家!”
他的聲音帶著憂憤,對著禦座上趙佶喊道,“聽聽外麵的聲音!那是百姓的心聲!再不下決心,大宋社稷何存啊!”
又一個宦官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裡拿著封剛從蔡京府邸送來的信:“官家!蔡太師的信!”
“蔡京?”趙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搶過信就拆。
可看著看著,他的臉又白了,信上寫著:“金人勢大,不如暫避鋒芒,遷都江寧(金陵),以圖後計。”
情緒激動之下,忍不住大叫出來:“竟讓朕遷都!”
“遷都?”
李綱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搶過信紙撕得粉碎,“蔡京這老賊!都這時候了還想著逃跑!官家!你要是敢遷都,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外麵請願的百姓?”
外麵的喊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見禁軍的嗬斥和百姓的怒罵。
王黼偷偷拉了拉白時中的袖子,兩人交換了個眼神,趁著趙佶發愣的功夫,悄悄往後退,顯然是想溜。
李綱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看縮在禦座上發抖的趙佶,再聽聽外麵震耳欲聾的喊聲,覺得一陣絕望。
他猛地跪倒在地,對著北方磕了三個頭,額頭撞在金磚上,滲出血來:
“臣李綱,願以死明誌,懇請官家誅殺奸臣,整軍抗金!若官家不應,臣今日便死在這紫宸殿上!”
“臣,吳敏亦然。”給事中吳敏跪地響應。
“臣,許翰,求官家整頓兵馬,抗衡金人!”中書舍人許翰第三個出列。
台階下的文武百官們,此時各有選擇,或響應李綱等人抗金、或請求派人求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呆愣楞看著。
還有的秉持著不做便不會錯的原則,在一旁冷眼旁觀。
很快,幾方人互相爭吵,不時可聽見幾句儒家經典,諸如“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
“兵災禍結,動搖社稷。”
他們的聲音穿過殿門,混在外麵百姓的呐喊裡,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圈圈漣漪。
可回應他的,隻有趙佶驚慌失措的麵色和王黼、白時中慌亂的腳步聲。
冷風,還在刮著,帶著塞外的寒意,也帶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籠罩著這座繁華卻脆弱的都城。
朝廷兩派爭論不休,在主戰和主和之間來回拉扯,下不定決心,而最好的時機已然錯過。
沒有人知道,這場風暴會帶來怎樣的災難,隻知道此刻的汴京,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