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早上還是很冷的。天邊剛泛亮,王三牛就被他娘趙氏從暖和的被窩一把“拔”了出來。
“快!快起來!三郎!今兒個可是大日子!”趙氏的聲音帶著壓不住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手腳麻利地給還有些迷糊的王三牛套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靛藍色的細麻布直裰,而且袖口和下擺還特意用同色線密密的絞了邊。這身行頭,還是是趙氏拜托隔壁精通女紅的馬嬸幫忙做的,還給了30個雞蛋的工費。要放在平日裡,也隻有過年才能上身。
被趙氏用冷水粗暴的擦過臉,王三牛一個激靈,徹底醒了。他看著銅鏡裡那個穿著嶄新藍布衣、頭發被娘梳得一絲不苟、小臉繃得緊緊的小孩,內心也泛起一絲緊張。
他爹王金寶早已在院子裡等著了,他今天也特地換上了最體麵的那件半舊夾襖,茂盛的胡子茬刮得乾乾淨淨。
這會粗糙的大手反複搓著,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他肩上扛著一個沉甸甸的粗布褡褳,裡麵裝著拜師必備的“六禮束脩”。
“走!”王金寶簡短地說了一聲,推開院門。
深秋的晨霧尚未散儘,清水村通往永樂鎮的小路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踏著霜草前行。
寒氣撲麵,王三牛裹緊了新衣,鼻尖凍得通紅,但心裡那股熱乎勁兒卻驅散了寒冷。他緊跟著父親的步伐,心跳隨著靠近鎮子越來越快。
路過鎮上熟悉街道……王三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那些熟悉的招牌匾額——“張記肉鋪”、“陳記雜貨”、“劉氏鐵坊”。那些方正繁複的墨字,在他之前來幫家裡賣草藥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這個世界的文字,與後世的繁體字一脈相承!雖有些字寫法細微處略有差異,但整體上都能辨認。
他強壓下心中翻湧的熟悉感,反複告誡自己:絕不能露餡!
一個從未識字的農家病秧子突然認字?不被當成妖孽抓去灌符水就不錯了!
拐進一條稍顯安靜的背街,一座青磚灰瓦的小院出現在眼前。院門緊閉,門楣上掛著一塊樸素的木匾,上麵是幾個遒勁的墨字——“趙氏蒙學”。
就是這裡了!王三牛深吸一口氣,感覺手心都在冒汗。
王金寶也停下了腳步,挺了挺腰板,抬手輕輕叩響了門環。
篤、篤、篤……聲音在清冷的晨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沒過多久,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院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袍、頭發花白的老仆役探出頭來,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門外的父子倆,確認後出聲說道:“來拜師的?天冷,快些進來吧。”
王金寶連忙躬身,臉上擠出幾分近乎討好的笑容。
父子倆邁過門檻,走進了這個即將改變王三牛命運的小天地。
小院不大,卻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
左側是幾間打通的大房舍,門窗敞亮,隱約可見裡麵擺放著一排排簡陋的木桌條凳,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墨香——那裡,便是蒙童們讀書的地方了。
右側則彆有洞天,一個小小的花園,深秋時節雖無繁花似錦,但幾叢耐寒的菊花正開得燦爛,黃的、白的,點綴著蕭瑟。
花園一角,一棵葉子金黃、枝乾遒勁的老銀杏樹靜靜矗立,金黃的扇形葉片在晨光下如同鍍了金邊,隨風輕舞,灑落一地碎金。
樹下還有一個小小的石桌石凳,透著幾分清雅的書卷氣。花園深處,連著幾間同樣青磚灰瓦、但門窗顯然更精致的房舍,想必是趙夫子起居授業的所在。
王三牛忍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清幽雅致的環境與他家那儉樸的農家小院截然不同,每一處細節都透著一種讓他既向往又陌生的氣息。
“咳!”王金寶低低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兒子彆亂看。
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在老仆役身後,腳步放得極輕,生怕踩重了驚擾了此地,給兒子丟臉。
老仆役引著他們穿過小花園,來到正堂前。
堂門敞開著,堂上主位,此刻已經端坐著一位身著半舊青布長衫、頭戴方巾的男子。他約莫三十上下年紀,麵容清臒,下頜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眼神溫和中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沉靜與審視。
正是這趙氏蒙學的主人——趙文啟,趙夫子。
王金寶在堂前台階下就停住了腳步,深深吸了口氣,才拉著王三牛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堂內。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線裝書特有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學生王三牛,隨父王金寶,拜見夫子!”王三牛按照父親打探後提前告知他的禮節,規規矩矩地躬身作揖,聲音帶著孩童的清脆,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