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下頭小聲道:“三郎,你隻管好好念書!學堂裡要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欺負你,你告訴哥一聲!哥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那架勢,仿佛王明遠要去的是龍潭虎穴。
王明遠忍著笑,用力點頭:“知道了,二哥!”
學堂裡,新的一天開始。趙夫子今日的重點,是習字。
“讀書明理,識字為先。識字之後,需能將字寫出,方為真正掌握。”趙文啟站在王明遠桌前,聲音沉穩。他拿起王明遠那支毛筆,又取過硯台。
“習字之道,首重姿勢。”
趙文啟親自示範,讓王明遠伸出右手,調整他握筆的姿勢,“指實掌虛,腕平肘懸。筆鋒垂直,如錐畫沙。”
他的手指帶著薄繭,糾正著王明遠手指的位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接著,趙夫子在王明遠的硯台裡滴了幾滴清水,又捏了一小塊墨條,細細研磨。
墨色在水中暈開,變成一汪淺淺的墨池。
他用筆尖蘸飽了墨,提腕懸肘,在那粗糙的毛邊紙上,緩緩寫下一個端莊厚重的“人”字。筆鋒藏露,轉折分明,雖然隻是基礎筆畫,卻自有一股沉穩氣度。
“看清了?執筆、運腕、行筆、收鋒。你來試試。”
王明遠深吸一口氣,接過筆。
前世他確實練過書法,腕力指力都有基礎。
可如今換成了這具瘦小稚嫩的身體,手上沒二兩力氣,握著這支相對沉重的毛筆,竟有些微微發抖。他努力回憶著前世的肌肉記憶,屏息凝神,模仿著先生的姿勢和力道,在紙上落筆。
筆尖觸紙的瞬間,一股滯澀感傳來。
他試圖寫出一個橫畫,手腕卻控製不住地晃動,筆下的墨跡瞬間暈開一團墨豬,歪歪扭扭,像條軟塌塌的蚯蚓,哪還有半點“人”字的模樣?
王明遠看著紙上那不堪入目的墨團,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心裡一陣挫敗。
然而,趙文啟眼中卻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
他教過太多蒙童,第一次握筆,能把筆穩穩拿住,在紙上戳出個點就算不錯了。
眼前這孩子,雖然墨跡暈染,字形歪斜,但他起筆、行筆、收筆的意圖極其清晰!
那笨拙的筆畫走向,分明是在竭力模仿他剛才的示範動作,甚至帶著一點微妙的節奏感!這絕不是第一次摸筆的生手能有的意識!
“嗯……”趙文啟壓下心頭的訝異,麵上依舊淡然,指著那墨團道,
“墨跡暈散,一是紙劣吸水,二是你腕力尚弱,控筆不穩,下筆過重過緩。年紀小,筋骨未成,手上乏力是常情。”
他頓了頓,語氣溫和卻帶著現實的考量,“農家不易,不必急於在紙上耗費。”
他指著窗下廊簷邊一塊表麵磨得相對光滑的大青石板:“去,打盆清水來。明遠,日後習字,可先以此石為紙,清水為墨。懸腕提筆,於石上書寫。待得字形端正,筆力稍穩,再落墨於紙。石紋清水,可反複千萬次,正合你此刻習練。”
王明遠眼睛一亮!他立刻依言,用筆蘸了清水,在冰涼的石板上練習起來。清水劃過石板,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很快又蒸發消失,可以反複書寫。
沒有了浪費紙張的心理負擔,他心神放鬆了不少,專注地感受著筆尖劃過石麵的觸感,努力控製著手腕的力道和行筆的軌跡。
一個下午,就在這清水寫、石板擦的重複中悄然流逝。
趙文啟偶爾踱步過來,指點一兩句:
“這一橫,起筆需藏鋒,莫要輕佻。”
“豎要直,如鬆立山崖。”
王明遠心無旁騖,一遍遍寫著“人”、“之”、“初”。
起初的水痕依舊歪斜,但漸漸地,手腕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那水寫的字跡,雖然仍顯稚嫩,大小不一,但橫豎撇捺的骨架,竟慢慢清晰可辨起來!
趙文啟背著手,再次經過時,目光掃過石板上那幾個已初見雛形的字,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什麼也沒說,徑直走開了,隻是那捋著胡須的手指,似乎撚得更慢了些,眼底深處,那份欣賞與期待,已悄然沉澱得更加濃厚。
下學的鐘聲敲響時,王明遠看著石板上最後幾個還未乾透、卻已比最初端正許多的水痕字跡,長長舒了口氣,指尖因為用力握筆太久而微微發麻,心裡卻充滿了踏實的成就感。
依舊是二哥王二牛來接他。回去的路上,王二牛像是換了個人,父親不在身邊,他少年人的活潑天性就釋放了出來。興致勃勃地追問:
“三郎,今天先生又教啥新字了沒?”
“學堂裡那個小胖子,真那麼富態?他家乾啥的?”
“你們晌午吃的啥?比咱家的饃饃香不?”
“下午光寫字了?手酸不酸?來,哥給你捏捏!”
王明遠坐在車上,一一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