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牛重重一拍大腿:“成!就聽你的!
我也看出來了,這府城的牙人,沒幾個好東西!那姓孫的狗眼看人低!還是周老四實在!”
兄弟倆腳步匆匆,直奔西市牌樓。
當他們在茶肆中找到正呷著粗茶的周老四,並說出“定下梧桐裡”的決定時。
周老四臉上綻開真誠的笑容,利索地起身帶路:“王相公爽快人!走,咱們這就去立契!”
周老四麻利地喚來房東——一位拄著拐杖、須發皆白的齊老丈。
租契是製式的,周老四逐條念來:
“……坐落書院門甲字叁號,正房三間,西書房一間,東灶房雜物棚一間,院落一方……租期四月,月租紋銀五兩,押金一月……
房屋日常小修由租客自理,大梁椽柱損壞由房主擔責……
租客不得在房內聚眾喧嘩賭博……
退租時需提前半月告知,房主驗看無損後押金退還……”
王明遠仔細聽完,確認無誤,讓大哥取出沉甸甸的銀錠:押金五兩,首月租金五兩。
三人在租契上簽字畫押,周老四笑眯眯收了王明遠額外封的五百文“牙錢”。
一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交到了王明遠手中,帶著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
王大牛立刻趕去貨棧取行李。
王明遠留下灑掃,剛撣淨書案上的浮塵,院門便被拍得“砰砰”響。
“有人在家嗎?新搬來的鄰居?”一個高亢的中年女聲穿透門板。
王明遠開門,隻見一個穿著靛藍粗布衫、圓臉盤、眼睛滴溜轉的胖嬸子擠在門口,手裡還捏著把沒摘淨的蔫菠菜。
“喲!好俊俏的小相公!”
嬸子目光像刷子似的把王明遠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又抻著脖子往院裡瞧,
“就你一個人?打哪兒來呀?姓甚名誰?可是來考府試的?家裡幾口人?定親了沒?……”
連珠炮似的問題砸得王明遠暈頭轉向,隻能含糊應道:
“晚生王明遠,鹹寧縣永樂鎮人氏,初來乍到,備考府試……家中尚有父母兄嫂……”
“哎喲!我就說嘛,一看就是讀書人的相貌!”
嬸子一拍大腿,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夫家姓馬,就住隔壁!街坊鄰居都叫我馬嬸子!有啥事吱聲!缺鹽少醋隻管來拿!
而且這書院門幾條巷子,沒我馬嬸子不知道的事兒!”
她沒等王明遠回話,又繼續說,“你剛提到的的陪你來的大哥呢?這會怎麼沒在,做啥營生?娶媳婦沒?……”
王明遠額頭沁汗,好不容易才將這熱情過火、毫無邊界感的鄰居送出門。
關上門,他靠著門板長長籲了口氣。
日後與這等人為鄰,怕是難有清淨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可想想那水井巷的陰濕逼仄、槐樹胡同的市井喧鬨,這方小院,已是最好選擇。
王大牛回來卸完小山般的行李,便麻利地刷鍋生火,煮了滿滿一鍋寬湯麵。
湯裡滴了不少豬油,撒了把粗鹽和蔥花,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他正捧著那比頭還大的海碗,準備大快朵頤,一個腦袋冷不丁從院門縫裡探了進來。
“喲!你是明遠他大哥?”
正是隔壁馬嬸子,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王大牛手裡那碩大無比的碗,“煮啥東西?……那麼香?……煮這麼多?……家裡來了不少客啊?……你們府城有親戚嗎?……”
王大牛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候”噎住,剛喝下去的一口麵湯嗆在喉嚨裡,咳得滿臉通紅,慌忙擺手:
“沒……沒客人!就……就我自己吃!”
“啥?!”
馬嬸子的嗓門陡然拔高八度,像被踩了脖子的瘟雞,
“你一個人?!吃這一大盆?!我的老天爺!”
她臉上的表情活像見了鬼,驚駭莫名地縮回頭,腳步聲咚咚咚跑遠了。
王大牛捧著碗,看著晃動的院門,一臉茫然地看向聞聲出來的王明遠:“三郎……這……這人咋了?”
次日清晨,王明遠出門買紙和墨。
剛踏進巷口,便覺氣氛不對。
幾個坐在門口摘菜的老婦人,目光齊刷刷掃過來,又飛快地聚在一起。
壓低聲音,指指點點,眼神裡帶著驚恐和探究。
旁邊賣炊餅的老漢原本遞餅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聽說了嗎?那齊老丈家的院子裡新搬來個黑鐵塔似的大漢!一頓能吃一鍋飯!那鍋,比澡盆小不了多少!”
“何止啊!馬嬸子親眼瞧見的!說他眼睛瞪起來像銅鈴,胳膊比咱家房梁還粗!”
“嚇死個人!這……這彆是山裡下來的……那啥吧?我娘家那邊老話兒說,有種山魈,專愛吃人……”
“哎喲!可了不得!快看好自家娃兒!”
……
流言如同長了翅膀,半天工夫,便從“食量大”演變成了“形貌駭人”,最終定格在“疑似食人山魈”。
王大牛扛著新買的麵袋走過巷子時,沿途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爾有孩童好奇地扒窗縫偷看,立刻被大人驚恐地拽回去。
“大哥……”
王明遠看著一臉委屈憋悶、幾乎要把麵袋捏破的大哥,哭笑不得,最終化作一聲長歎,
“這馬嬸子的嘴……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