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渭水河畔那一通鬼哭狼嚎,效果著實不錯。
今日邁進府學大門,王明遠就覺著空氣都不一樣了。
往日裡那股子沉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緊張勁兒,像是被渭水的河風吹散了不少。
就連講堂上柳教諭那張常板著的臉,今日看著也鬆快了幾分。
散學的鐘聲敲響後,柳教諭依舊如往日一般,和王明遠來到了往日輔導他的課舍。
進了課舍,柳教諭示意他坐下,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才抬眼看他。
那眼神裡沒了往日輔導和批注文章時的嚴肅,多了幾分長者的審視和……斟酌?
“你近來的文章,老夫都看了。”柳教諭開口,聲音不高,“經義根基紮實,破題立意清晰,尤其策論,條理分明,切中時弊。這份務實,在你這年紀,實屬難得。”
王明遠心裡剛鬆了半口氣,就聽柳教諭話鋒一轉:
“至於詩賦……嗯,比之先前,確有進步。
那些生硬堆砌、詞不達意的毛病,改了不少。
雖說離‘靈動天成’尚有距離,但至少是‘登堂入室’,規整得體,應試足矣。”
王明遠連忙起身,恭敬道:“多謝教諭指點,學生愚鈍,讓教諭費心了。”
柳教諭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眉頭卻微微蹙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茶杯壁,似乎在斟酌詞句。
課舍裡一時隻剩下窗外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過了片刻,柳教諭才像是下定了決心,抬眼直視王明遠,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罕見的鄭重:
“明遠,此次院試,關乎你能否晉身秀才,至關重要。
以你如今的水準,老夫斷言,榜上有名,絕無問題!
甚至,名列前茅,亦在情理之中!”
王明遠心頭一熱,剛想說話,柳教諭卻抬手止住了他,話鋒再次一轉,語氣變得凝重:
“隻是……這案首之位……”
他頓了頓,看著王明遠瞬間繃緊的神情,歎了口氣,
“主持此次院試的學政大人,姓劉,乃江南人士,出身富貴又是書香門第,當年亦是二甲進士出身,學問精深,文名頗盛。”
王明遠屏住呼吸,仔細聽著。
“這位劉大人,老夫雖未深交,但對其文風喜好,略有耳聞。”柳教諭的聲音更沉了些,
“江南文風,素來綺麗華美,崇尚辭藻。劉大人浸淫其中,耳濡目染,自身文章亦是辭采斐然,華麗非常。
他……恐更偏愛那些辭藻華麗、錦繡鋪陳之作。”
王明遠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間明白了柳教諭的未儘之言——他那走務實路子的文章,邏輯再強,見解再深,若在辭藻上不夠“漂亮”,怕是難入這位劉學政的法眼,更遑論摘取案首桂冠了!
柳教諭看著他微變的臉色,放緩了語氣,帶著安撫:
“你也不必過於憂心。
好文章,終究是好文章!
劉大人身為學政,自有其眼光與胸襟。你這份切中時弊、言之有物的功底,他未必不欣賞。
老夫方才所言,隻是讓你心中有個數,對名次……莫要太過執著。”
他頓了頓,目光帶著深意:
“之前未與你明言,是怕你年輕氣盛,強行去改自己的文風。
文章之道,貴在‘遵從本心’。
若為了迎合考官喜好,硬生生把自己改的麵目全非,反倒落了下乘,得不償失!
你隻需記住,按你平日所學,按你心中所想,穩紮穩打地去寫!
前三甲之位,老夫看你十拿九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