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首先讓他看清了現實可能的阻礙;接著又讓他感受到教諭深切的關懷與信任——教諭不是打擊他,而是在保護他,怕他鑽了牛角尖,因小失大!
王明遠站起身,對著柳教諭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動:“學生……學生明白!多謝教諭教誨!教諭拳拳愛護之心,學生……銘記於心!”
柳教諭看著他真摯的眼神,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淡笑,揮揮手:“去吧,安心備考。記住,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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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院試的日子,轉眼就到了眼前。
這天,天還沒透亮,梧桐裡小院門口就熱鬨開了。
除了王大牛,門口還站著好幾個人。
李明瀾依舊和上次一樣,準時相送。
他旁邊站著的是張文濤和張伯父、張伯母。
張文濤今天特意穿了身新做的綢衫,圓滾滾的身子繃得有點緊,小胖臉上滿是緊張,比王明遠這個正主兒還像要去考試的。
張伯父還是那副豪爽模樣,拍著王明遠的肩膀:“三郎,放寬心!憑你的本事,秀才功名手到擒來!等你考中了,伯父在福星酒樓給你擺宴!”
張伯母則溫婉地笑著,遞過來一個小巧的荷包:“明遠,這裡麵是些提神醒腦的薄荷油和仁丹,還有你張伯父從南邊帶回來的清涼藥膏,天熱,帶著以防萬一。”
王明遠看著門口這一大群為他忙碌、為他擔憂的人,心裡暖烘烘的,又有點哭笑不得。
這陣仗,比上次府試可大多了,他連忙一一謝過。
“東西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張伯父大手一揮。
一行人上了張家安排好的馬車,在朦朧的晨光中,朝著府衙方向駛去。
車廂裡,張文濤緊挨著王明遠坐著,屁股底下像長了釘子,扭來扭去。
他一會兒摸摸王明遠的考籃帶子,一會兒又掀開車簾看看外麵,嘴裡就沒停過:
“明遠兄,東西都帶齊了吧?筆墨硯台?各種文書?都檢查三遍沒?”
“哎呦,這天看著還行,不算太熱,可考場裡悶啊!那號舍跟蒸籠似的!你帶的水夠不夠?”
“對了,那薄荷油你放哪兒了?待會兒進去前記得抹點在太陽穴上,提神!我娘特意交代的!”
“你餓不餓?我這還有芝麻糖餅和豆乾,你先吃兩塊墊墊?空腹考試可不行……”
他絮絮叨叨,問題一個接一個,眼神裡的緊張都快溢出來了,仿佛要去上戰場的是他自己。
王明遠被他念得有點頭大,無奈地笑了笑:“文濤兄,我東西都帶齊了,水也夠,考場也有衙役送水,薄荷油在考籃裡放著呢……
你就彆操心了,我看你比我還緊張。”
“我能不緊張嗎!”張文濤聲音都拔高了,“那可是院試啊!考過了就是秀才老爺了!我爹說了,秀才見官都不跪的!多威風!萬一……我是說萬一啊……呸呸呸!沒有萬一!你肯定能中!”
他像是要給自己打氣,又狠狠咬了一口自己帶的芝麻糖餅,腮幫子鼓鼓囊囊地嚼著,含糊不清地說:“吃!吃點好吃的壓壓驚!明遠兄你也來一口?甜的東西能讓人心情變好!”
王明遠看著他那副比自己還焦慮的樣子,小心接過張文濤遞來的芝麻糖餅,咬了一口,香甜酥脆,確實讓人心情好了些。
馬車晃晃悠悠,離府衙越來越近。
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街道兩旁的燈籠還沒熄,橘黃的光暈連成一條長龍,一直延伸到遠處府衙那巍峨的輪廓下。
這次的院試在府衙旁邊的考棚舉行,此刻府衙門前那條寬闊的大街,早已被黑壓壓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車馬、轎子、挑擔的、步行的……全部混雜在一起,彙成一股緩慢移動的洪流。
王明遠他們的馬車被堵在了外圍,寸步難行。
幾人隻得下車,隨著人流慢慢往前挪。
王大牛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最前麵,他一手護著王明遠,一手撥開擋路的人群,嘴裡不住地說著“勞駕”、“借過”,其他人則緊隨其後。
越靠近府衙大門,人群越密集。
王明遠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麵孔:有像他這般年紀、眼神裡帶著緊張和希冀的少年;有胡子花白、脊背佝僂、卻依舊執著地擠在人群中的老童生;有穿著粗布短打、麵色黝黑、一看就是寒門出身的學子;也有衣著光鮮、被仆從簇擁著的富家子弟……
眾生百態,皆彙於此。
這便是大雍朝的院試,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