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是被一陣隱約傳來的、再熟悉不過的吵嚷聲徹底喚醒的。
那粗聲大氣、帶著濃濃鄉音的罵聲……怎麼那麼像他爹?
還有他身旁隱隱約約傳來的絮叨聲……好像是他娘?
王明遠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沉得像墜了鉛。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爹娘遠在清水村,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憨貨!……讓你一驚一乍……讓你不過腦子……看我不抽死你!”
罵聲越來越清晰,中間還夾雜著藤條劃破空氣的咻咻聲,以及某種硬物抽在皮肉上的悶響。
這夢也太真實了。
他艱難地動了動眼皮,終於撬開一條細縫。
模糊的光線透進來,適應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床榻邊坐著的一個身影,正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滿臉的心疼和焦急——那不是他娘趙氏是誰?
趙氏似有所感,猛地回過頭,正對上王明遠茫然睜開的眼睛。
“三郎!你醒了?!”
趙氏驚喜地大叫出聲,立刻撲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額頭和臉頰,
“老天爺,你可算醒了!感覺咋樣?頭還疼不疼?還有哪兒不舒服?跟娘說,不行娘再去給你請大夫!”
王明遠下意識地想抬手摸摸依舊鈍痛不已的額頭,卻感覺整個腦袋又沉又木,稍微一動就牽扯著疼,手指觸碰到的地方,能明顯摸到好幾個高高腫起的大包。
這時,房門“哐當”一聲被推開,王金寶手裡還拎著那根新鮮的藤條,聽到動靜後,大步流星地衝了進來,臉上餘怒未消,但更多的是急切和擔憂:
“真醒了?三郎,感覺咋樣?還認得爹不?”
“爹……娘?”王明遠的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難以置信,“你們……你們怎麼來了?家裡……”
“還不是你那個好大哥乾的好事!”王金寶一提這個又來氣,把手裡的藤條往地上狠狠一摜,
“屁大點事讓他搞得像天塌了!差點把你娘我倆直接送走!我們還以為……還以為……”
後麵的話他說不出口,隻是重重哼了一聲。
趙氏一邊小心地扶著王明遠,給他身後墊了個枕頭,一邊忍不住替大兒子分辯: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大牛那也是急壞了,又不是成心的。三郎沒事比啥都強。”
她說著,又轉向王明遠,將王大牛如何鬨了個烏龍、他們如何被嚇得魂飛魄散、又如何連夜啟程趕來府城的事情,簡單快速地解釋了一遍。
王明遠聽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額頭的傷處似乎又突突地跳著疼了幾下。
他倒是沒怪大哥,自家大哥有時候確實是思路清奇,容易鑽牛角尖,這次顯然是關心則亂,自己先把自己嚇破了膽,才鬨出這驚天大烏龍。
他忍著暈眩和疼痛,勉強坐直了些,開口勸道:
“爹,您消消氣。大哥也是擔心我,一時慌了神。您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養幾天就行了。”
趙氏見小兒子這般懂事,也心疼剛才大兒子在院子裡結結實實挨的那幾頓打,連忙跟著勸:
“就是就是,孩子都知道錯了,你也打了罵了,就算了吧啊?回頭好好說說他就行了,彆再動手了。”
王金寶看著臉色蒼白、頭上還頂著幾個大包的小兒子,又想想剛才在院子裡被揍得齜牙咧嘴、卻愣是咬著牙沒躲也沒哭嚎的大兒子,重重歎了口氣,心裡的火氣總算消散了大半。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藤條,沒好氣地瞪了王明遠一眼:“你就向著他吧!好好躺著歇你的!老子的事少管!”說完,轉身又出去了。
王金寶前腳剛走,後腳狗娃和虎妞的腦袋就從門縫裡擠了進來,王二牛也站在門口往裡麵張望。
“三叔!你真醒啦!”狗娃呲溜一下鑽到床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虎妞也怯生生地湊過來,小聲問:“三哥,你頭還疼嗎?”
王二牛也憨憨的撓撓頭說道:“你要再不醒,二哥真要去找那庸醫算賬了。”
王明遠心裡一軟,回聲道:“沒事了,我好多了。”
這時,大嫂劉氏聽到動靜,端著一碗一直溫在灶上的小米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三郎醒了就好,餓了吧?大嫂熬了粥,你先喝點暖暖胃。晚點想吃什麼,大嫂再給你做。”
看著圍在床邊的家人,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關切問候,王明遠靠著枕頭,心頭湧上一股巨大的暖流,將頭上那點傷痛和方才的哭笑不得都衝淡了。
這輩子,這種被家人緊緊包圍、毫無保留地關心著的感覺,真好,踏實又溫暖。
院子裡,剛剛挨完一頓結實教訓的王大牛,正齜牙咧嘴地跪在牆角的老梧桐樹下反省。
膝蓋硌得生疼,背上火辣辣的,但他心裡卻比前幾天輕鬆多了——弟弟已經沒事了,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到王金寶背著手從屋裡出來,臉色似乎緩和了些,王大牛悄悄動了動發麻的腿,壯著膽子,仰起那張帶著幾分憨直和委屈的臉,小聲問道:
“爹,那……既然都是誤會,三郎也沒事了……以後咱給祖宗燒紙錢,還……還燒不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