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覺此次考較,難於登天?時間之短,非常人能所能及?”
台下不少人下意識地點頭,甚至有一兩人出聲回‘是’。
“是否覺題目刁鑽,超乎所學?”
此刻,台下沉默了,這次,沒人任何人點頭,剛才的那一瞬的喧鬨聲也止住了。
細想之下,所有題目確實未超出四書五經範疇,更未涉及任何注疏內容。
柳山長等了幾息,才繼續道:“既未超綱,何以覺難?何以束手無策?何以時間倉促,答不完滿?”
一連三問,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平日誦讀,可曾字字斟酌,句句揣摩?還是浮光掠影,自以為足?”
“臨場應答,可曾心思電轉,下筆有神?還是遲疑反複,躊躇難決?”
“若覺時間短促,”山長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厲色,
“試問!天災臨頭,百姓哀嚎,朝廷問策,可容你慢思三日?
金殿之上,君前奏對,可許你躊躇半日?!!”
“爾等皆負才名,心中自有傲氣,然傲氣需有根基!
今日之試,便是要爾等看清,爾等之傲,根基何在?!
是建於磐石之上,還是壘於沙土之間?!”
“分班並非目的,甲乙丙班,皆是我嶽麓學子!
此舉是要爾等知差距!明不足!而後……知恥後勇!奮起直追!”
“天下英才,猶如過江之鯽!
嶽麓要的,非是一時之才,而是百折不撓之誌,是精益求精之心,是心懷天下之魄!
望爾等……好生思之!散了吧!”
說罷,柳山長拂袖而去,留下滿堂寂然。
學子們仿佛被這一番話抽去了所有力氣,又仿佛被注入了一種複雜的情緒,麵麵相覷,無人說話,默默地陸續起身離去。
許多人臉上火辣辣的,心中既有被戳破自負的難堪,又有被激發的不服與鬥誌。
王明遠坐在原地,怔了半晌,才緩緩起身,隻覺得雙腿因久坐而酸麻僵硬。
李昭湊過來,臉皺得像苦瓜:“王兄,我這……我這怕是要去丙班了……那默寫題,我空了足足近五道!經義有好幾道根本不知道它在問啥!”
王明遠苦笑搖頭:“我亦如是,答得……一言難儘。”
他此刻才感到胃中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已是饑腸轆轆,“先去吃飯吧。”
兩人隨著人流默默走向食肆。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
不僅是他倆,整個食肆裡的新生學子們,大多都低著頭,默默扒飯,全無昨日剛入學時的興奮與交談。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考試後的疲憊、以及對明日分班結果的忐忑不安。
夜晚,齋舍裡。
李昭翻來覆去,唉聲歎氣,床板被他碾得吱呀作響。
“王兄,你睡了沒?”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進乙班……”
“要是真去了丙班,回家我爹非得抽死我不可……”
王明遠躺在黑暗中,望著窗外漏進的些許月光,同樣毫無睡意。
院長的訓話還在耳邊回響,試卷上那些空白和不確定之處曆曆在目。
嶽麓書院,果然名不虛傳。
這當頭一棒,打得狠,卻也打得及時。
他知道,真正艱難而充實的求學之路,此刻,才真正剛剛開始。
窗外,嶽麓山的夜,靜謐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