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喧囂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平息。
有人歡天喜地地呼朋引伴,打算去府城慶祝;有人默默離去,背影蕭索;也有人圍著小圈子,討論著接下來的假期安排。
王明遠和李昭抱著各自的木盒,擠出人群,走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廊下。
“總算……熬過來了!”李昭長舒一口氣,靠著廊柱,又一次掀開盒蓋一條縫,瞄了一眼裡麵那白花花、亮閃閃的銀錠子,忍不住“嘿嘿”傻笑出聲,聲音都帶著點飄:“嘿嘿嘿……二十兩……實打實的二十兩啊!明遠兄,你瞅瞅,這成色!這分量!”
他像是看不夠似的,摩挲著光滑的盒麵,美滋滋地暢想:“等過年回家,我把這盒子往我娘麵前這麼一放!嘿!看她以後還罵不罵我整天鼓搗樂器不務正業!肯定得誇我有出息了!嘿嘿嘿!”
王明遠看著他這副“小人得誌”的財迷模樣,忍不住也笑了,點頭附和:“嗯,伯母見了,定然歡喜。”
“對了,明遠兄,”李昭湊近些,壓低聲音,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年考也考完了,馬上就該放年假了!你有什麼打算?是留在書院溫書,還是……?”
王明遠聞言,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我就打算留在書院了,這半年學的東西多,正好趁這假期,好好梳理消化一下。尤其是周老大人講授的那些經義精髓,還需靜下心來細細揣摩。”
李昭臉上立刻露出同情和不讚同的神色:“啊?留在書院過年?那多冷清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食堂估計都沒幾個人做飯!要不……要不你去我家過年吧?”
他越說越覺得這主意好,聲音都拔高了些:“我家就在嶽州府,坐船回去,快得很,一天就能到!我娘要是知道是你來了,肯定高興壞了!她老聽我念叨你幫我補習功課的事!而且我之前邀請了你好幾次你也沒同意,這次就去吧,怎麼樣?”
王明遠心中溫暖,卻婉拒道:“多謝宴之兄好意。隻是年終歲末,合家團圓,我一個外人前去叨擾,總是不便。留在書院也挺好,清靜,適合讀書。狗娃和李茂兄也在,我們還能互相做個伴。”
李昭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可見王明遠神色認真,不像客套,知道他是真的打定了主意,隻好把話咽了回去,有點遺憾地咂咂嘴:“那……行吧。反正我定了明日下午的船才走,你要是突然改了主意,隨時跟我說!”
“好。”王明遠笑著點頭。
王明遠和李昭回到齋舍,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嘈雜。
李昭立刻原形畢露,恢複了原本的少年心性,抱著他那寶貝木盒,一個餓虎撲食就倒在了自己床鋪上,來回打滾,嘴裡嗷嗷叫:
“發財了發財了!明遠兄!二十兩啊!我這輩子第一次靠自己賺這麼多錢!我感覺這錢光拿回去放著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給我娘買根簪子?給我爹打兩壺頂好的醉仙釀?還是……嘿嘿,”
他賊兮兮地笑了兩聲,“給我自己偷偷留點,去買支笛子?我在湘江府城裡看好了一支,眼饞好久了,就是有些貴!”
王明遠看著他這仍然興奮得找不著北的樣子,真是哭笑不得。
他自己則走到書箱旁,小心地打開鎖,將那個更沉一些的木盒放進箱底,用幾件舊衣服仔細蓋好。
其實他現在並不缺錢花,來時家裡給帶了足夠盤纏,這半年書院花銷也不大,而且張文濤臨走前還特意私下找過他,說湘江府城茯茶鋪子那邊額外給他留了一份乾股,讓他缺錢了就直接去鋪子裡找李茂支取,千萬彆省著苛待自己。
所以這五十兩膏火銀,他打算原封不動地留著。
剛放好銀子,齋舍門就被人“咚咚咚”地敲響了,聲音又急又響,帶著股熟悉的歡實勁兒。
“三叔!三叔!開門呀!是我!”門外是狗娃的聲音。
王明遠剛把門拉開一條縫,狗娃就跟個泥鰍似的鑽了進來,黑紅的臉上冒著熱氣,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興奮和急切:“三叔!三叔!我都聽說了!食肆那邊都傳遍了!說你考了乙班頭名!升到甲班去了!真的假的?哎呀!還有還有!聽說前三還有賞銀?你是不是也有?”
他嘰嘰喳喳,一口氣問了一大串,眼巴巴地望著王明遠。
王明遠笑著點點頭:“嗯,升到甲班了,得了一點膏火銀。”
李昭在一旁搶著補充,比劃著:“可不是一點!狗娃,你三叔厲害著呢!乙班第一!賞了這個數!”他伸出一個巴掌,翻了一下,“五十兩!整整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狗娃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張著,半天沒合攏。
好一會兒,他才猛地蹦起來,揮著拳頭,比自己得了賞銀還高興:“嗷!五十兩!三叔!你太厲害了!哈哈!爺奶要是知道了,嘴都得笑歪了!”
他激動地搓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忽然想起什麼,湊到王明遠身邊,一臉嚴肅地說:“三叔,這銀子你可千萬彆用!日常你要用錢,你來找我!我都在食肆攢了三兩多工錢了!這銀子咱得好好留著,等以後回家,帶給爺奶!爺奶肯定開心壞了!按我爺那性子,怕是得把這銀子供到祖宗牌位前頭去!天天燒香念叨!”
王明遠被他這憨話逗得笑出了聲,心裡暖融融的:“傻小子,三叔有銀子用,走的時候你爺奶給我帶了不少呢。你的工錢自己留著,買點零嘴吃,或者等回去的時候,給家裡每個人都挑件禮物。再不然,”他故意頓了頓,打趣道,“自己好好攢著,將來娶媳婦用,給新媳婦買禮物!”
“三叔!”狗娃黝黑的臉膛唰地一下紅透了,梗著脖子嚷嚷,“你說啥呢!我……我還小!”那窘迫的樣子,惹得王明遠和李昭又是一陣大笑。
李昭笑夠了,又舊事重提,擠眉弄眼地攛掇狗娃:“狗娃,你勸勸你三叔唄!過年跟我回嶽州府去我家!我家熱鬨!好吃的多!我娘做的粉蒸肉,那可是嶽州府一絕!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保準你吃了第一回想第二回!讓你一次吃個夠!怎麼樣?心動不?”
狗娃本來還紅著臉,一聽“粉蒸肉”、“吃個夠本”,眼睛下意識地亮了亮,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臉上露出明顯的向往。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有點動搖,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用力搖了搖頭,眼巴巴地望向王明遠,聲音小了些:“我……我都聽三叔的。”
王明遠看著狗娃那明明饞蟲被勾起來、卻還是努力克製著說聽自己話的乖順模樣,心裡又軟又暖,笑著解釋道:“宴之兄家過年定然也是賓客盈門,咱們貿然前去,豈不是給伯父伯母添亂?
再說,你忘了你李茂叔和季伯父了?他們倆家都在外地,過年定然是留在湘江府忙生意的忙生意,處理公務的處理公務。咱們要是都走了,就剩他倆在這邊,豈不是更冷清?”
狗娃一聽,猛地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把李茂叔和季伯父給忘了!三叔你說得對!咱不能走!他倆對咱們這麼好,咱得留下來陪他們過年!熱鬨熱鬨!”
他那點對粉蒸肉的饞瞬間被義氣蓋了過去,胸脯一挺,頓時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對!我不走!我得好好琢磨琢磨,研究下過年弄點啥好菜,到時候咱也擺上一大桌,肯定不比彆人家的差!嗯……”
他握了握拳頭,很是認真地補充了一句,“我保證!再也不做燉豆角了!”
最後這句“再也不做燉豆角”,瞬間戳中了李昭的笑點,他想起張文濤當時的慘狀,直接笑得癱倒在床上,捶著床板嗷嗷叫。
王明遠也是忍俊不禁,齋舍裡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