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過謙近乎偽,亦近乎怯。
老夫並非要追究你什麼,隻是……莫要將那點難得的銳氣與鋒芒,都磨礪儘了。
該藏鋒時需藏鋒,但該亮劍時,亦不可一味退縮,失了銳意。”
王明遠低著頭,心中五味雜陳。
他何嘗不想快意恩仇,持心中正尺,蕩儘天下不平事?
可一想到那風波中沉浮的師父家人,想到元滄瀾那近乎自毀的決絕,他就無法不懼。
沒有足夠的力量與依仗,鋒芒露得越快,折得也越慘。
這些話,他卻無法宣之於口。
老太傅仿佛又一次看穿了他的沉默,嗬嗬輕笑兩聲,那笑聲卻倏然一收。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沉降。
王明遠隻覺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嶽般的威壓緩緩彌漫開來,那是久居上位、執掌過國柄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勢,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連頭都更低了幾分。
隻聽周老太傅的聲音變得沉凝無比,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他的耳膜上,直抵心扉:
“王仲默。”
老太傅罕見地直呼他的字。
“今日,老夫問你一句。他日你若科舉中第,踏入仕途,是想做一個什麼樣的官?”
王明遠心神巨震,這話……師父他也曾問過,但……周老太傅此舉何意?
他下意識地便想將平日熟讀聖賢書所得的那些“忠君愛國”、“為民請命”的套話脫口而出。
然而,不等他開口,老太傅冰冷的目光便已掃過,截斷了他的話頭:“休要與老夫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虛言!老夫要聽你的真心話!”
老太傅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他,語速不快,卻字字千鈞,仿佛要將他靈魂最深處的選擇逼迫出來:
“你是想做一個如你那文章中所書,不避斧鉞,敢言直諫,博一個青史留名的‘直臣’?”
“或是,做一個精通權術,長袖善舞,以求執掌權柄,顯赫一時的‘權臣’?”
“再或是……”老太傅的語氣微微一頓,目光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做一個腳踏實地,能辦實事,能解民憂,於國於民確有裨益的‘能臣’?”
三問如重鼓,接連擂在王明遠心頭,震得他氣血翻湧。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摒除了所有雜念,依從本心,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學生願竭儘所能,做一個能臣!”
話音落下,書齋內有一瞬的寂靜。
周老太傅凝視著他,良久,緩緩頷首,臉上看不出是欣慰還是彆的什麼情緒,隻是淡淡道:
“但願你能始終銘記今日之言。
觀你心性,謹慎有餘,決絕不足,遇事易思慮過多,牽絆甚重,確也難成那等不惜身、不恤親、一往無前的直臣。
你這性子,倒是學了你那師父崔顯正幾分,圓融周至,卻也……失了幾分赤誠剛烈。
但要像那等蠹蟲般徹底不要麵皮心肝,隻求權勢富貴,你怕是也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