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字如今你練起來太過緊湊,改日我讓蘇安將我房裡那套拿來你練,再練半年你的字……”
“我如今身子弱,恐過了病氣給母親,況且母親跟前有秦二姑娘伺候,也不見得想見到我,明早我就不去了吧。”
裴淮瑾的話說到一半被沈知懿打斷。
偏她的語氣柔柔的,又不像是故意在賭氣。
裴淮瑾沒成想她會拒絕自己,臉上出現了短暫的錯愕,旋即皺起眉,才要張口,春黛招呼著人進屋來上菜。
他看了沈知懿一眼,隻好將話暫時咽了下去。
裴府重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兩人安靜地用膳。
沈知懿陪著裴淮瑾用了半碗湯。
等到裴淮瑾放下筷子的時候,她也緊跟著放下,坐端身子等著聽方才他沒來得及的說教。
然而等了片刻,待到丫鬟婆子將碗筷都撤了下去,才聽得眼前的男人輕歎了一聲,破天荒道:
“你若是不想去,這幾日就在屋中養著吧,母親那裡我來說。”
沈知懿聞言不禁錯愕:
“真的嗎?”
她的眼睛原本就生得漂亮,此刻瞪大水汪汪的雙眸瞧著他,清澈見底的眼眸中滿是不加掩飾的詫異,再往下嬌嫩的紅唇微張,隱約可見裡麵一小截兒鮮嫩的小舌。
裴淮瑾壓著眼簾看向彆處,攥著杯盞的手背經脈清晰可見,“嗯。”
沈知懿想不到他今日這般好說話,她覷著他的神情看了半天,小心翼翼試探:
“郎君這兩日閒了麼?”
“休沐三日。”
馮聘的案子暫告一段落,陛下體恤他剛回京,準了他三日的假。
“我……有兩件事想與郎君商量。”
沈知懿微微仰著小巧的下巴,想了想,伸手輕輕拽住裴淮瑾的袖擺,一副小心翼翼討好的模樣。
裴淮瑾低頭看了眼她攥著自己的手,又白又小,圓潤的指甲像貝殼一樣瑩潤粉嫩。
他不動聲色收回視線,“何事?”
問完,沈知懿沒有立刻回答,反倒攥著他袖擺的手緊了又緊,掌心裡緊張地生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緩了半晌,她壓下自己劇烈的心跳,喉嚨乾澀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我……我想去沈家墳上祭拜……”
瞧出他皺眉,她慌忙保證:
“我發誓!我隻磕個頭!磕個頭我就走!不會讓人瞧見,也不會留下任何供人詬病裴家的把柄!我發誓!真的!”
沈知懿的聲音帶著顫,眼圈都急紅了,柳眉擰成一團緊張地注視著對麵之人。
裴淮瑾不知為何沈知懿會突然這般著急要去沈家墳上,不過……
“如今不是時候。”
一聽他拒絕,沈知懿眼圈更紅了,眼底蓄著淚,身子微微前傾緊攥著他,低低哀求:
“我會很聽話!我隻去磕個頭,回來以後你讓我怎麼樣都行!你若是嫌我礙了秦茵的眼,我、我自請下堂都行!淮瑾哥哥,求你……”
裴淮瑾蹙緊了眉,語氣突然冷了下來:
“你莫要任性,待到明年風頭過去了,我自會帶你去。”
見她還要再說,他冷峻開口:
“此事休要再提。”
沈家的事過去剛一年,這兩日有一樁舊案又牽出了去年沈家之事,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沈知懿實在不宜在此時露麵在沈家墳上。
況且難不成她還要為了這事同他分道揚鑣不成?!
自請下堂?!她能去哪?!除了裴府誰還能保她下半生無虞?!
那個自己都尚且需要家族兜底的謝長鈺嗎?!
裴淮瑾都不知道自己這股怒意從何而來。
說完後,他就冷著臉將視線移向了彆處,一副不欲再聽她說的樣子。
半分商量的餘地都沒留。
沈知懿瞧見他這般模樣,心裡湧起巨大的酸楚。
她緩緩低頭,手心無力攤開,瞧著男人的袖擺從自己掌心滑出,訥訥地應了聲:
“知道了。”
明年,她哪裡還能等到明年……
許是聽出她語氣裡的低落,裴淮瑾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心有不忍:
“第二件呢?興許我可以答應你。”
這時院外掃過一陣風,寒風順著窗戶縫吹了進來,沈知懿忽然聞見自己抓過他衣服的掌心飄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
——那是今早她才在秦茵身上聞到過的味道。
她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揪心地疼了一下,眼淚險些滾了下來。
她急忙咬緊牙關,死死將眼淚逼了回去,半晌,方抬頭笑道:
“第二件事,當然是想說,天冷了,京城不比平江,淮瑾哥哥要照顧好秦二姑娘。”
裴淮瑾聞言抬眸掠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原本的第二件事定不是這個,但她此刻既不想說,他也沒有問的心思。
便隻淡淡“嗯”了一聲,語氣裡似有不悅:
“旁人你不必操心,管好自己就行。”
沈知懿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到底是多嘴了。
秦茵有長公主的青眼和裴淮瑾的喜愛,自然不必她來操心,裴淮瑾這話,分明是嫌自己不夠安分,怕自己衝撞了未來主母。
沈知懿深吸一口氣,降低了姿態,小聲認錯:
“知道了,今後我會安安分分待在海棠苑裡,哪都不去。”
裴淮瑾自打方才她說要自請下堂時,就隱隱堵著一口氣,此刻聽她這樣說,原想回她一句她確實該安安分分待在府中。
然而一轉頭,對上小姑娘發紅的眼眶,他的氣息一凝,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