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滿麵羞赧的嬌靨此刻隻剩下些許倔強和不甘,似是無聲的控訴。
裴淮瑾指尖一顫,視線在她臉上定了兩息,神情稍緩:
“沒有,你莫多想,回去吧。”
正軒堂的書房。
裴淮瑾拿起一本文書,剛翻開兩頁,蘇安從外麵敲門進來。
“爺,打探到了。”
裴淮瑾眼皮也沒抬一下:
“怎麼說?”
“今晨的時候,秦二姑娘確實去了海棠苑。”
裴淮瑾鼻腔應了聲,“繼續。”
蘇安道:
“秦二姑娘挑了幾匹上好的布料給沈姨娘送去,後來兩人又說了幾句,之後沈姨娘似乎是想走了,自己沒站穩歪了一下,秦二姑娘想去扶,沒扶住。”
“沒了?”
“沒了。”
裴淮瑾沉默片刻,將最後一個字寫完擱了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蘇安誒了聲,去旁邊的桁架上將今日世子換下來的衣裳取下,抱在懷裡才要離開,就聽身後裴淮瑾又道:
“衣裳蘇毅拿去送洗,你將我櫃子裡那瓶藥送去海棠苑。”
蘇安腳步一頓,回頭應了聲,轉頭去找那瓶太醫院給的跌打損傷藥,一邊找還一邊悄悄抬頭看了自己主子兩眼。
見鬼了,世子爺何時這般關心起海棠苑的事了。
蘇安前腳才走,裴淮瑾還未看兩本文書,蘇毅就來報,說是秦二姑娘來了。
裴淮瑾眼都不抬,“就說我在處理公務。”
“可……”
蘇毅猶豫了一下,如實稟明:
“秦二姑娘是奉夫人之命給您送湯來了。”
裴淮瑾執筆的手一頓,捏了捏眉心:
“叫她去偏房等著。”
說罷,看了眼一旁窗下的更漏,擱下筆:
“算了,布膳吧。”
臨出門蘇毅要替裴淮瑾披大氅,被他抬手製止:
“兩步路。”
正軒堂占地頗廣,說是兩步路,可沿著抄手遊廊走過去仍用了半盞茶的功夫。
裴淮瑾一進去,秦茵便朝他盈盈拜了下來。
她微微低著頭,從裴淮瑾的角度恰巧能看到她衣領後露出的一小片肌膚,那肌膚似擦過粉脂似的,白膩光滑,在盈亮的燭火下如玉一般潤。
裴淮瑾腳步一頓,幾不可察地擰眉,“你這是何意?”
“秦茵今日來,是來向淮瑾哥哥請罪的。”
“起來說話。”
裴淮瑾繞過她,自去架子前淨手,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有幾條青色脈絡埋在手背若隱若現,水漬沿著冷白肌膚緩緩滑下。
秦茵抽出腰間帕子,上前想要遞給他,裴淮瑾先一步用架子上的帨巾擦了。
秦茵抿了抿唇,忽而眼睫一垂,濃密的睫羽上便浮現一層晶瑩的水霧:
“我知淮瑾哥哥因為今晨我去海棠苑一事對我心中有怨……”
“你想多了,我並未……”
“是,我承認,我偶爾想起曾經沈知懿對我做下的那些事的時候,心中還是會有不平。”
秦茵打斷他的話,大大方方抬眸與他對視,眼底的晶瑩如春水蕩漾著:
“可我秦茵從小是姐姐一手帶大,姐姐曾不止一次告訴我為人要胸襟開闊,要與人為善,姐姐的遺誌也是希望我能永遠善良大方,是以儘管從前沈知懿那般對過我,今日我也是存了心想要去與她冰釋前嫌的。”
聽她提起秦蓁,裴淮瑾這才朝她投來目光。
秦茵拈著帕子拭了拭眼角:
“今早之事我從不覺得自己何錯之有,若說有錯,便隻有一條,那便是在沈姨娘不小心摔倒的時候,沒有及時扶住她,才讓她崴了腳……”
“她摔倒你何錯之有。”
曾經審案一天一夜都不覺疲憊的裴大人,此刻卻隻覺得耐心耗儘,生怕這人再在自己跟前抹起淚來:
“行了,擦擦淚,坐下來一道用膳吧,母親讓你帶來的是哪道湯?”
問出這句話後,秦茵果然收住了淚,急忙端起桌上一個雲紋青花瓷盅放到裴淮瑾桌前:
“長公主惦記昨夜世子著了涼,特命人燉了當歸羊肉湯,世子快嘗嘗吧。”
裴淮瑾拿湯勺的動作一頓,瞥了眼湯盅裡那塊泛著膻氣的羊肉,不動聲色將手裡的湯勺改換成筷子:
“行了,先放著吧,你也一道用膳。”
秦茵還在那裡殷勤地攪動那盅湯,特意將羊肉都舀了起來,聞言急道:
“淮瑾哥哥現在不喝麼?羊肉湯涼了可就膻了。”
裴淮瑾笑了,“不涼的時候就不膻了麼?”
秦茵一愣,瞧見裴淮瑾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諷刺,恍然間明白了什麼,瞬間將湯盅的蓋子蓋了回去,心道好險,幸虧是以長公主的名義送來的。
她竟不知裴淮瑾竟然有這等忌口。
一刹那,秦茵驟然想起從前。
從前但凡是會上羊肉的宴席,沈知懿每次都會宣稱自己愛吃羊肉,次次還都掙著搶著要吃裴淮瑾盤中的羊肉。
宴席上的其餘人私下裡都說,沈知懿這般作態簡直不顧臉麵,恬不知恥……
秦茵攥緊了手中的玉箸,劇烈的心跳拍打著耳膜。
她悄悄用餘光掃了眼身旁的男人,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那般的沈知懿,他當真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