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宣告開始。
因是業餘組,比賽形式較為簡單,分為活靶和立靶兩種,活靶的分值是立靶的兩倍,活靶最高計分十分,立靶五分,兩種都可射。
參賽之人輪流騎射,每人射三次為一輪,進行三輪後以三輪累計分值從高到低排出一二三名。
沈知懿抽簽抽到倒數第二個上場。
她掂了掂手裡的弓,生疏感讓她心中不免忐忑,下意識往裴淮瑾的方向看去。
隻可惜那涼棚四周都有帷幔遮擋,她什麼都看不清,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湊在裴淮瑾跟前,似乎同他說著什麼,而他也並未拒絕那女子的靠近。
她抿了抿唇,情緒隱隱低落了幾分。
很快,前麵的八組都已比試完畢,沈知懿看了眼旁邊的計分牌,最高分有兩個,都在二十六分,也就是說那兩組人三次都選了活靶。
沈知懿坐在馬上,長舒一口氣,揮手對場中的公務人員揮手示意,自己三輪也全選活靶。
她本就是一人一騎,還是個十六歲的嬌嬌女郎,甫一出場本就引起了旁人的轟動,此刻見她選擇活靶,人群中更是立刻沸騰了起來。
沈知懿沒空理會旁人的猜忌或叫好,她的視線在場邊高懸的那柄彎月弓上瞧了一眼,一刹那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大哥哥站在旁邊抱著弓雙臂環胸,笑對她說“小三今日有進步”時候的樣子。
她的眼睛突然有些發酸,急忙眨了眨眼調整好情緒,握緊韁繩踩緊腳蹬,一揮馬鞭飛奔了出去。
許久未曾縱馬馳騁,沈知懿都快忘記了曾經自由自在的感覺。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沈知懿的心中暢快無比,飛奔帶來無儘的舒展與釋放,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向後,仿佛也將這麼久以來所有的不愉快儘數拋諸腦後。
此刻她仿佛不再是囿於裴府後宅的沈姨娘,而是曾經京城中最最張揚驕縱的沈知懿,是被眾多少女豔羨、被諸多兒郎傾慕的沈家三娘。
少女水紅色的裙擺宛若一朵盛放的牡丹,三千青絲隨風飛舞在腦後,陽光躍動在她明豔的臉上,一時間天地萬物仿佛都失了色彩。
場中原本還沸騰的人群,一時間安靜得針落可聞,所有人都屏息凝視著那個馬背上的纖細身影。
裴淮瑾接過蘇安重新遞來的茶,輕嘬了一口,不自覺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麼,放下茶杯,視線也慢條斯理地投落到場中那個身影身上。
他削薄的眼簾微微垂著,手指一下一下無意識叩著桌沿,令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隻有緊抿成線的唇角,不合時宜地透露出幾分隱約的訊息。
——一貫不喜形於色的大理寺裴少卿裴大人,此刻,似乎不怎麼愉悅。
沈知懿停在遠處的場中,單薄的脊背筆挺,一手握弓一手搭箭,瞄準。
不過她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弓了,一上來又選擇了難度頗高的活靶,不出意外地,她的第一箭隻射中了六分。
不過她絲毫沒有氣餒,重新搭箭、拉弓、瞄準。
“嗖”的一聲,箭矢飛射而出。
原本按照獵物運動的軌跡和她瞄準的位置,這一箭能夠射出至少八分的標準。
然而就在箭矢飛出的一瞬間,身下的黑馬不知怎的忽然仰頭長嘯了一聲,瘋狂朝賽場外奔去。
沈知懿這一箭偏得徹底脫靶了不說,人還險些被從馬背上甩了下來。
人群中立刻一陣騷動,所有人都緊張地提起了一口氣。
沈知懿慌忙攥緊韁繩,小臉上煞白一片。
就在眾人以為,這次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興許會放棄的時候,卻見她定了定神,俯身輕撫著馬鬃,在馬耳朵旁不知說了句什麼。
原本那打著響鼻的暴躁黑馬忽然安靜了下來。
沈知懿拍了拍馬屁股,黑馬便很配合地馱著她重新回到了賽場上。
旁人都是兩人一騎,隻有她孤身一人,嬌小的身影卻有著說不出的力量。
水紅色的纖細身影坐在黑色的馬背上,脊背重新挺直,下巴迎著日光微微揚著,神情堅毅,明媚而又張揚。
場中安靜了一瞬,隨即所有人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裴淮瑾目光定在沈知懿的臉上,叩著桌麵的手指一頓,青筋鼓了鼓,平靜的眼底飛快閃過一抹波瀾。
場中的少女仿佛用儘所有生命力開到荼蘼的花。
不知為何,裴淮瑾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荒謬之感——眼前那極致的盛放之後,也許所有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他注視著她,指腹用力碾壓過扳指。
裴少卿沉穩內斂,況且他早已不動弓箭,身上從不會帶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這枚扳指,還是作為富商李澈的身份戴的。
但那東西戴在身上,即便刻意忽略,也有種忽略不掉的異樣感,不疼不癢,但就是像梗在那裡一般讓人不舒服。
很煩躁。
打從十五歲那年,裴淮瑾便開始學著克製約束,尤其是這兩年升任大理寺少卿,他便更加習慣將情緒限製在一個可控的閾值內,很少被情緒左右。
這是身為裴家未來的掌舵人、也是朝廷重臣最基本的要求。
裴淮瑾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場中,指腹漫不經心地摩挲了幾下扳指後,將它卸了下來。
第三箭,沈知懿終於找到了手感,射出了滿分十分的好成績。
她昂首挺胸,嘴角微微上揚,像一隻驕傲的小鳳凰。
第一輪結束後,沈知懿得到了十六分,在十組參賽選手中排第七。
第二輪有人選擇了保守的立靶,有人則為了趕上前麵的人而選了活靶。
沈知懿這次選了一立兩活。
她的立靶得了五分滿分,活靶兩次八分,如此兩輪下來,她以三十七分與另一組的兩個人並列第四。
而第一名那一組已經四十八分。
沈知懿戀戀不舍地瞧了眼那柄高掛的彎月弓,心裡悵然若失。
即便她第三輪全部選擇活靶,且都是滿分,她的總分也隻有六十七分。
而那第一名隻要在第三輪得到二十分,就能超過自己。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奮力一搏,哪怕隻有微渺的希望。
第二輪和第三輪中場休息的時候,那第一名的兩人驅馬來到了她麵前。
是一男一女兩人。
那女子一臉高傲地看向她,冷哼了一聲: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我哥哥是全永州最好的弓箭手,寶劍贈英雄,這隻弓他勢在必得。”
沈知懿現在聽得不旁人說“哥哥”兩個字,那弓分明就是她大哥哥的,是她沈家的!
她也冷哼一聲回瞪回去:
“驕兵必敗,彆看你們現在第一,到時候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你哥哥到每輪射第三箭的時候,手腕虛浮,箭尖輕抖,明顯就是後繼不足,還是讓永州最好的弓箭手回去多練練吧!”
“你!”
那女子還要再說,她身後的男子拉了她一下,她咬了咬牙,瞪了沈知懿一眼:
“咱們走著瞧!”
沈知懿見他二人走後,又去另一個第四名還有第三名和第二名那裡走了一遭,就知他二人這是要同旁人打心理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