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比從前發現她裝病騙他時,還要厭惡的眼神,令沈知懿又羞又窘。
“淮……”
“今日我睡外間。”
男人冷淡疏離的語氣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潑了下來。
沈知懿甚至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裡間。
房間裡燭火跳躍著晃動了幾下,門簾上的珠串劈啪亂撞,猶如裴淮瑾離開時淩亂的步伐,也如沈知懿忽然砸落的眼淚。
沈知懿幾乎一整晚沒怎麼睡。
第二日天不亮的時候,就聽見外間傳來起身的聲音。
她猶豫了片刻,剛想起身去同他道歉,就聽門輕輕開啟又毫不留情地關上,然後房間裡又刹那歸於平靜。
沈知懿愣在原地,須臾,委屈的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往下落。
這幾日出來的一路上,裴淮瑾都對自己異於平日的寬容和寵溺,總給她一種他也許對她有意的錯覺。
她承認昨夜是被自己的情緒衝昏了頭腦。
沈知懿想著,不管裴淮瑾什麼時候回來,她都要去同他好好道一番歉。
倘若她生命中真的隻剩下這幾個月,她也想同他好好相處。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沈知懿從天蒙蒙亮一直等到夜裡,院外才有了動靜。
她連忙披好外裳出門,“夫君……”
剛說出兩個字,剩下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裡。
不遠處,裴淮瑾正醉意朦朧地被昨夜那黃衣女子扶著往這邊走。
那女子媚眼如絲,柔聲細語地關切道:
“李朗慢些,仔細腳下台階。”
沈知懿臉上的笑意漸漸落了下去,眼前的這一幕讓她不堪到根本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微微垂下眸,當做什麼也沒看見默默回了屋。
過了沒一會兒,院中恢複了平靜。
沈知懿坐在黑暗裡,緩緩低頭,借著窗外漫進來的微光瞧見自己掌心那幾道指甲掐出的痕跡,鼻尖的酸楚刹那間漫了上來。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沈知懿陡然回神,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緒過去開了門。
蘇安見她開門,笑著湊了上來,小聲道:
“姨娘收拾一下,主子在門口的馬車上等您。”
沈知懿一愣,慌忙應了,回屋去隨手披了件外套匆匆往門口去。
馬車旁沒人,沈知懿看了看,自己上了馬車,尋了個角落默默坐了下來。
車輪轆轆,街上燈紅酒綠的光暈透過車簾縫隙擠進來,落在裴淮瑾棱角分明的下頜和喉結上。
沈知懿盯著他看了幾眼,張了張嘴,有心想要解釋:
“昨夜……”
“讓我歇會兒。”
裴淮瑾打斷她的話。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撐著手肘倚靠在馬車上,眼皮輕闔,修長冷白的手指緩緩按壓著眉骨,瞧起來確實是疲憊不堪的模樣。
沈知懿想起方才進來時,便聞到馬車中淡淡的酒味,知他今日定是應酬了一整日,雖然有一肚子的話想同他說,最後也隻好訕訕閉了嘴。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頭扣著手指,沒忍住的淚到底無聲落在了素白色的裙裾上,慢慢暈開成一片深色的圓形。
車廂裡陷入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湖岸邊停了下來。
裴淮瑾起身下了馬車,她急忙站起來,緊跟在他身後上了船。
“李公子沒帶綰娘來?”還是昨夜那女子。
沈知懿愣了一下,才知她說的是那個黃衣女子。
裴淮瑾笑道:
“綰娘飲多了酒,先歇下了,今日這賭局,還是比大小?”
女子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掩唇笑了兩聲:
“今日不賭大小,今日咱們且玩些大的。”
裴淮瑾將折扇隨意在指間轉了兩圈,挑眉:
“何為大的?”
女子笑道:
“李公子稍坐,待會兒我們掌櫃的要來親自見您。”
說罷,她招呼著旁邊的小廝給裴淮瑾和沈知懿倒酒,自己則退了下去。
那小廝給二人倒完酒,說了聲“客有事便搖鈴喚奴”,也跟著退了出去。
一時間,船艙內就隻剩下沈知懿和裴淮瑾兩人。
湖麵上畫舫來來往往,柔聲細語的調子咿咿呀呀傳了進來,越發顯得船艙裡闃靜。
裴淮瑾視線落在沈知懿的臉上,半晌,輕歎一聲低低開了口:
“昨夜之事以後莫要再做。”
聽他主動提起昨夜之事,沈知懿臉色不由微微發赧。
他手指在桌麵輕點了兩下,似乎在斟酌著用詞,良久——
“沈知懿,你還太小了,不是時候。”
沈知懿怔了一下,原以為他會厭惡與自己親昵,卻不知他竟是因為自己年紀尚小而不肯碰自己麼?
思及此,她的心跳隱隱快了幾分,不敢麵對他通透的視線,隻默默低下頭去,低低“哦”了一聲。
裴淮瑾沉默須臾,又問:
“你是否一直不喜秦茵做你的主母?”
沈知懿沒說話,無聲咬緊了唇瓣,整個人表現出的抗拒意味卻再明顯不過。
裴淮瑾久等未聽見她的聲音,掀起眼簾掃了她一眼,沉吟片刻,緩緩道:
“如此——”
沈知懿呼吸跟著緊繃。
卻不想,突然,四周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水聲,船艙跟著猛烈搖晃了幾下。
裴淮瑾猝然起身,一把將沈知懿拉進懷裡,按住她將她的臉藏在胸口,語氣冷冽:
“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