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水麵刹那間恢複平靜。
船上的人全都停止了打鬥,麵麵相覷。
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就連風裡的血腥味都慢慢淡去,四周平靜得像是沈知懿從未出現在所有人的世界裡一般。
裴淮瑾手背青筋暴起,眼底幽深如狂風巨浪般翻湧,整個人散發著凜冽的氣息。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不顧蘇安阻攔,緊跟著躍入了湖中。
沈知懿從小就不會水!
倘若方才他沒看錯,帶著劫匪跳水的一瞬間,她的眼裡存了死誌!
裴淮瑾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隨著沈知懿落水的一刹那,心臟像是被誰狠狠地攥了一下。
湖麵下漆黑一片,觸手可及全是空落落的湖水,仿佛置身虛無,什麼都沒有!
裴淮瑾在波瀾起伏的黑暗中,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慌亂。
須臾後,水麵開始有箭矢穿過湖麵射下來,裴淮瑾繼續向下潛去。
就在黑暗越來越深,水溫漸漸冷徹骨髓的深處,一抹白色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少女雙目緊閉,小臉慘白,整個人毫無一絲生氣地緩慢向湖底沉去,黑暗中的那抹白白得驚心動魄。
裴淮瑾劃水的動作突然停住,盯著她看了一息,濃墨幽深的黑眸中湧起深邃漣漪。
他腮骨繃了繃,忽然猛地伸手一把將人拉進了懷中,掌著她的後腦不管不顧地吻上了她的唇。
少女的唇冰涼一片,裴淮瑾皺了皺眉,將氣息儘數渡到了她口中,緊緊摟著她往不遠處的湖麵遊去。
沈知懿置身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
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唯有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是夜晚寂靜時更夫手底下的梆子聲。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輕,輕到幾乎能夠漂浮在半空中。
從未有過的靜謐安詳,讓她忍不住想沉沉睡去。
就在沈知懿昏昏欲睡的時候,指尖忽然猛地一疼,接著第二下、第三下。
鑽心的疼讓她忍不住心生煩躁,整個人也從半空落了下去。
不出片刻,整個世界開始劇烈震顫,一絲白光撕裂黑暗照了進來,漸漸地,白光越來越多,四周的嘈雜聲也越來越大。
突然,一道人聲傳入耳中,眼前白光刺得耀眼。
“醒了!小娘子醒了!”
是一道陌生婦人的聲音。
沈知懿疑惑地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雙眼在明亮的光線下適應了一番,這才看清眼前的場景。
她不知是躺在何處的床上,屋子簡陋房梁低矮,就連腳頭的床幔也隻是一層拚接的麻布。
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再看向床邊。
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娘笑看向她,眼神慈祥,在她手中拿著一根帶血的銀針,想必方才指尖的疼就是她紮的。
在她旁邊是一臉焦急的蘇安。
見她看過來,蘇安對她扯了扯唇角,但看起來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最後,沈知懿的視線落在了蘇安身旁。
那個男人正襟危坐在床邊的杌凳上,雙手放在膝頭,臉色有些蒼白。
見她看過來,他緊擰的眉心微微鬆開。
“醒了,可還有哪裡不適?”
他的嗓音沙啞得厲害。
沈知懿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將自己的小半張臉埋進被子裡不說話。
床邊的大娘看看幾人,突然開口:
“既然小娘子已經醒了,便是沒有性命之虞了,李公子,還是讓我家那口子給你處理一下你背上那傷吧!”
大娘說完後,裴淮瑾並未推辭,深深看了沈知懿一眼,起了身:
“如此,便多謝了。”
大娘揮揮手忙道不用,領著裴淮瑾出了門。
直到這間窄小的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沈知懿才從被子裡重新出來,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蘇安輕咳一聲:
“我給姨娘倒杯水吧。”
沈知懿確實口乾舌燥,遂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蘇安倒回水,扶著她靠坐起身子,將水杯遞到她手中。
沈知懿雙手捧著杯子飲了一口,溫熱的水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胃裡,身子才慢慢暖和了起來。
她記起自己落水之後的事情。
那時候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拉著劫持她的歹徒一並跳進了水裡。
她知道那歹徒水性好,否則之前也不會一直潛伏在水中,所以一入水,她就死死拖著那歹徒的雙腿往水底沉。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失去意識地前一刻,她聽見撲通一聲,頭頂上方一道水藍色的影子遊了下來。
當時她存了死誌,並不想讓他救自己,乾脆任由自己朝著更深處沉去。
再後來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蘇安見她發起了呆,又捂著唇故意咳了一聲。
在沈知懿回神看過來的時候,蘇安摸了摸鼻尖,道:
“姨娘可知,世子爺下水救你時,背上中了一箭?”
見沈知懿神色未變,他又道:
“那一箭正中背心,方才那個大娘她男人是個郎中,說世子那一箭,若是再深寸許,便會刺破心臟,到時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蘇安的語氣低沉。
沈知懿靜靜垂眸,一下一下摩挲著杯子,廉價的瓷杯杯壁薄,燙得她小巧白皙的指腹微微發紅。
杯中緩緩飄出的熱汽在空氣中化作白霧,掛在她的眼睫上如細碎的珍珠,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真實的情緒。
許久,她輕輕放下茶杯,語氣低得似喟歎:
“郎君受傷,你還不快去他跟前伺候著。”
蘇安一愣:
“姨娘不去?”
沈知懿搖搖頭。
蘇安又道:
“其實昨夜公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故意說放箭是為了分散歹人的注意力,斷不會真的傷姨娘半分……”
“我知道。”
沈知懿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世子思慮周全,定有他的安排和考量,我……”
她眼睫顫了顫,雙手環膝,語氣低了下去,“都理解。”
其實昨夜跳下去,冰涼的湖水刺入骨頭的時候,她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些。
隻是她在那一瞬間,忽然覺得好累,累到她不想再去思考,累到不想再汲汲營營去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沈知懿想,昨夜若是換做秦茵,他定是舍不得用她的生命冒一絲險的吧。
蘇安走後,沈知懿喝了水用了兩口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到了晚間的時候,沈知懿被院中的一陣狗叫聲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剛從被窩裡坐起來,房門便被人從外麵敲了兩聲,緊接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從門外探了顆小腦袋進來。
“好漂亮的大姐姐!”
那小丫頭看起來七八歲的模樣,也不認生,一看見沈知懿,眼前登時亮了起來,噔噔噔幾步跑到了床邊,細細打量著她。
沈知懿一愣,曾經張揚外向的沈家三姑娘,倒被個小丫頭看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被角被什麼東西扯著在動,一低頭,發現一隻小白狗正趴在床邊扯自己的被子。
那小白狗隻有巴掌大一點,通體雪白,四隻小爪子卻是黑的,見她看過來,那小白狗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放開被角仰著頭嗷嗚叫了兩聲。
仿佛在示威一樣。
沈知懿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知懿原本年歲也不大,到底也就是個十六歲出頭的小姑娘,此刻被這小狗一逗,心情好了不少。
“我……我可以摸摸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