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陰涼,樹影婆娑。
李眠玉捧著花蹲在花叢裡,想起如今見不到崔雲祈,先是無比失落,可轉瞬眼波一轉,仰頭看挽起褲腿站在溪水裡的少年暗衛,她唇角抿著笑,頗為矜持,“以往我每一年生辰,青鈴姑姑都會給我準備禮物。”
她說到這便不往下說了,隻看著燕寔。
燕寔摸了兩隻蝦丟進魚簍裡,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公主想要什麼?”
李眠玉張了張嘴,又想到如今他們能用的銀錢就隻有燕寔那隻小荷包裡的幾塊碎銀和銅子兒,又幽幽歎了口氣,“這得你自己想。”
燕寔看看她,沒吭聲,又低頭摸了兩隻蝦。
李眠玉蹲得有些累了,站起來走兩步,燕寔看她走得不遠,也沒多管。
這一個多月來,李眠玉到此刻心情才稍稍安寧一些,有了些閒情逸致賞山林景色。隻是眺目遠望了沒多久,她心底又生出失落來,周圍寂靜,沒有人聲,明日的及笄禮也不會有諸多賓客賀喜祝福。
她的及笄禮將會無比淒涼,是此前從未想到過的。
她又想皇祖父了,她成人的這天,皇祖父沒法來看了。
還有崔雲祈……他們本來定好了待她及笄就成婚的。
少女心中諸多愁緒,眉心輕蹙,彎腰又摘了一朵花,直起身時看到一旁有一株建蘭,花開幾朵,幽幽雅雅,立刻驚喜輕呼:“燕寔你快來!這兒有建蘭!”
燕寔聽李眠玉喚他的聲音急促,以為是她遇到了什麼蛇蟲,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就要疾奔過去,一聽她說什麼蘭,就鬆懈下來,將手裡的一把蜆子丟進腰間魚簍裡,上岸。
隻他右腳剛落地,眉眼忽的一凜,少年身上柔和平靜的氣息大變,淩厲鋒銳,抬眼朝左前方看去。
“燕寔,你能不能用你那把厲害的軟劍把這株小建蘭挖回去養?但是沒有花盆,明日我們去鎮子裡做生意時能不能買隻花盆回來?蘭花嬌貴,你挖的時候得輕點兒……”
李眠玉還蹲在那兒在想從哪個角度挖蘭花最好,手臂便被少年粗糙的手掌攥住,她嚇了一跳,手一鬆,摘的花散落一地,正要斥燕寔,腰就被一摟,後背一下貼近少年溫熱的胸口,她一呆,一下噤了聲。
直到燕寔摟著她靠在一塊山石後麵,才是恍恍惚惚回過神來,她想起上次燕寔不打招呼扛起她就走,有些緊張,小聲問:“怎麼了啊?”
燕寔稍稍俯首湊近些,低聲:“左手邊。”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耳畔,癢癢的,李眠玉下意識想揉耳朵,但強忍住了,視線朝著左手邊看去。
她屏住呼吸眯著眼睛認真看了許久,屏住呼吸:“什麼都看不見。”
燕寔:“……”
他想起來李眠玉一雙眼妙盈盈的,眼力卻不好,夜間不可視物,此時林間樹影重重,光線昏暗。
“有人,似官兵。”
李眠玉一聽這個,立刻縮回腦袋,再不敢多看,緊張地回身靠近燕寔懷裡,語氣局促,“怎麼會有官兵來這裡?他們是來找我的嗎?”
如今京都的皇位不是李家人在坐,天下群雄四起,官兵絕不是從前大周王朝的官兵,絕不會見到她就俯首稱臣。
雖一路上未曾見到官府告示尋她,可李眠玉知道一直有人在尋自己。
少年低聲:“不知道。”
李眠玉有自己的思路,她已經聯想到官兵再次找到自己,她和燕寔又要奔亡的慘況。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建蘭上,又看向不遠處散落的花,再想到燕寔給她洗刷乾淨的大浴桶,心情低落,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濕潤了,她喃喃說:“皇祖父不在,這世上對我來說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少女聲音哽咽傷感,脆弱可憐。
燕寔左右張望了一下,摟著李眠玉稍稍借力,一個縱躍,跳上了旁邊一株高樹上。
李眠玉的眼淚和鼻涕泡都僵在一半,身體都在瞬間僵硬了,燕寔還在她耳邊說什麼狗屁話:“在這兒等我,我下去看看。”
“這、這兒?”她唇瓣都在哆嗦了,意識到燕寔要飛走,兩隻手摟緊了他的腰。
李眠玉覺得自己兩條腿軟得像麵條,抖得似篩糠,無法接受燕寔把自己一個人放在這樣高的樹上,“你大膽!”
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她是公主,死也不會說怕,希望她的暗衛有點眼力見。
燕寔沒有動。
好半晌後,少年聲音如珠玉相擊:“抱緊我。”
李眠玉已經抱得很緊了,但她以為燕寔要帶她飛下去了,忙點頭死死抱住他,可下一瞬,風從耳畔掠過,燕寔帶她躍起,下一瞬,她落在另一棵樹枝上。
少年暗衛輕盈如貓,哪怕帶著李眠玉,李眠玉心跳急速,聲都沒敢發出來。
沒等李眠玉緩過來,燕寔又摟著她連續兩個縱躍,落下。
李眠玉已經毫無力氣訓斥他,隻恨不得兩隻腳都攀在他腰上,死死咬住了唇。
燕寔抬手,無聲指了指前麵,李眠玉沒好氣地看過去,這一看便屏住了呼吸。
前方的一塊岩壁下,三五人身著黑色勁裝,腰佩刀劍,手中拿著些器具,或蹲在地上,或扒在岩壁旁,正打量尋找著什麼,其中一人手裡拿著張地圖,在此地做標記後,又往前去。
李眠玉心中好奇,一瞬間也忘記了害怕,小聲問燕寔:“他們在做什麼?”
燕寔若有所思,沒有立即出聲,跟著人群,摟著李眠玉又幾個縱躍,跟了一段路。
山裡比外麵更容易暗下來,李眠玉很快就看不清什麼了,正要再問燕寔,就聽她的少年暗衛在她耳畔低聲說:“在勘探。”
“勘探?”李眠玉小聲。
燕寔俯首湊在她耳畔:“這裡的山上有多處雷擊木,他們尋找的多處石塊是出露的赭石,其下有鐵礦石。”
李眠玉立刻想起讀過的書中的一句“上有赭者下有鐵”,她心中先是興奮起來,又轉眼想到這大周江山已經被賊子掠奪,便蔫了下來。
尤其她想到將來竊國賊子還要用這些鐵礦製成兵器對付皇祖父,她心中就更難受了幾分。
李眠玉正哀傷歎氣時,聽到耳旁少年幽幽的聲音:“要不要都殺了?”
她呼吸一頓,聲音都磕磕絆絆了:“都、都殺了?”
少年聲音沉靜,很無情冷酷:“都殺了。”
她的暗衛為何把殺人說得像切瓜一樣容易?
李眠玉呆滯一瞬,好半晌後,她搖搖頭,也偏頭湊到他耳邊,小聲:“殺了這些人,還會有人來,僅憑你一個人殺不完的。”
免得打草驚蛇。
燕寔沒做聲,盯著下方的人看了會兒,再看向懷裡的人,明潤過黑的眼睛盯著看了許久。
李眠玉心裡鬱鬱,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