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品話鋒一轉,眼神帶上了一絲玩味。
“我有個問題,這道菜,它到底是想姓‘川’,還是想姓‘法’?”
王老板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魚香味,講究的是一個‘糊辣荔枝口’,味道的爆發力要足,要像一個性格火辣的川妹子,直接、熱烈。”
陳品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而低溫慢煮,追求的是食材本味的極致呈現,溫潤、內斂,像個矜持的法國貴婦。”
“你讓一個法國貴婦,去和一個川妹子搶男人,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看起來很熱鬨,實際上誰也不服誰,味道在嘴裡打了半天架,最後誰也沒贏。”
“它們沒有融合,隻是被強行‘拚湊’在了一起。”
陳品的點評,讓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炸裂。
【我靠!這個比喻絕了!法國貴婦大戰川妹子!畫麵感瞬間就有了!】
【品一口牛逼!我雖然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這才是專業級彆的點評啊!】
【完了,王老板的臉色已經從白變青了……】
安托萬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等陳品說完,他才用餐刀切下一小塊魚肉,仔細品嘗。
他的動作優雅而標準,每一個步驟都像是教科書。
良久,他放下刀叉,看向陳品,眼神裡全是棋逢對手般的欣賞。
“Iagree.”
安托萬開口了。
“陳先生的比喻很……vivid(生動)。這道菜最大的問題,確實是balanCe(平衡)。”
他轉向麵如死灰的王老板,語氣雖然依舊帶著精英的腔調,但內容卻無比專業。
“廚師的技法非常出色,但他對川菜的理解,可能還停留在‘味型’的表麵,而沒有抓住它的‘神’。”
安托萬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川菜的複合味型,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宇宙,它的內部已經達到了完美的平衡。而法餐的烹飪哲學,更像是一個外部的觀察者,用精準的手段去解構和呈現食材的本味。”
“他試圖用法餐的‘體’,去承載川菜的‘魂’,出發點是好的,但顯然,他還缺少一把能將兩者真正縫合起來的鑰匙。”
王老板隻是下意識地問:
“那……那安托萬先生,您覺得,應該怎麼改進?”
安托萬推了推眼鏡:
“如果是我來做,我會放棄低溫慢煮。”
“我會用華夏傳統的‘清蒸’,最大限度地保留魚肉的鮮嫩和彈性。”
“但在蒸魚的醬汁裡,我會用法式澄清湯的技法,將魚香味型的所有元素——薑、蒜、蔥、泡椒、糖、醋、醬油,提煉成一種極其純淨、但風味依舊霸道的‘川味COnSOmmé(清湯)’。”
“上桌前,再淋上一勺用川西菜籽油和頂級藤椒煉製的滾油。”
“這樣一來,魚是魚,湯是湯。形是分離的,但當你把魚肉和湯汁一同送入口中時,它們的‘神’,才會在你的味蕾上,真正地融合。”
安托萬的這番話,讓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
直播間的彈幕也停滯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歎。
【神仙打架!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一個說貴婦大戰川妹子,一個直接給出了解決方案!我跪著聽講!】
【媽媽問我為什麼跪著看直播!這哪裡是美食節目,這分明是美食界的華山論劍!】
陳品看著安托萬,也笑了。
“李大廚的法子,很高明。是陽春白雪的路子,把川菜的魂,用法餐的骨架給重新包裝了一遍,聽起來就讓人流口水。”
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那種熟悉的、帶點狡黠的笑容。
“不過要是我,我可能更土一點。”
陳品說。
“魚肉我還是會用低溫慢煮,但煮之前,我會用四川的泡菜水,加一點點醪糟,給魚肉做一個‘馬殺雞’,讓那種發酵的酸香,提前滲進魚肉的肌理裡。”
“然後,我會把傳統的魚香汁,用分子料理的辦法,做成一顆顆會爆漿的‘魚香晶球’,和魚肉一起上桌。”
“吃的時候,一筷子下去,魚肉的嫩,晶球的爆,魚香汁的熱烈,泡菜水的酸爽,在嘴裡同時炸開。那才叫驚喜。”
“你的方法,是藝術家的解構與重塑。”
“我的方法,是樂子人的埋雷與爆炸。”
陳品總結道。
安托萬聽完,先是一愣,隨即陷入了沉思。
他反複咀嚼著“泡菜水馬殺雞”和“魚香晶球”這兩個概念,眼神越來越亮。
兩種思路,一個優雅精致,一個狂野奔放,卻都精準地指向了那把“縫合的鑰匙”。
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再是單純的評判,而是一種激烈的、相互激發的思想碰撞。
王老板站在一旁,已經從最初的絕望,變成了一種近乎朝聖般的敬畏。
他知道,今天自己聽到的這些,足夠他的廚師團隊消化一年。
就在這激烈的討論氛圍達到頂峰時,包廂的門被輕輕推開。
服務員端著一個古樸的土陶燉盅,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其放在了桌子中央。
“二位老師,這是我們的第二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