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知識的淵博，而是一種更高維度的認知。
仿佛他不是在推演，而是在陳述一個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李衛民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個當代的大學生對話，而是在接受一個來自未來的文明，對他所處時代的降維打擊。
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泛起一絲魚肚白。
集裝箱內，那盞節能燈的光，在晨曦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疲憊。
“我這一輩子，都在和汙染作鬥爭。”
長久的沉默後，李衛民終於再次開口，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沙啞。
他垂下眼瞼，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年斑和厚繭的手。
這雙手，曾經在無數份治理文件上簽過字，曾經在勘探現場捧起過被汙染的泥土，曾經在無數次失敗的實驗後，無力地垂下。
“這裡堵個漏，那裡修個補，就像一個永遠也治不好的病人，我隻是個勉強能讓他多喘幾口氣的蹩腳醫生。”
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那口氣息裡，帶走了他身上最後的一點力氣。
“疲於奔命，卻始終收效甚微。”
這位為國家環保事業奉獻了一生的老人，在這一刻，眼中流露出的，是英雄遲暮般的疲憊與深刻的無奈。
何宇靜靜地看著他。
他看到了這位老人眼中的光，在回憶過往的掙紮時，是如何一點點黯淡下去的。
他知道，時機到了。
“李老。”
何宇的聲音，將李衛民從沉重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老人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無比真誠，甚至帶著一絲灼熱的眼睛。
“與其把全部精力，繼續花在彌補那些過去的創傷上……”
何宇的身體微微前傾，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李衛民的心上。
“不如……來我的龍海大學，擔任【環境與生態學院】的創院院長。”
李衛民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何宇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們一起，放棄修補，從零開始，為這個國家，打造一個真正綠色的未來！”
這番話，沒有驚天動地的音量，卻在李衛民的腦海中，引爆了一場劇烈的轟鳴。
打造一個……
真正綠色的未來？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撞擊著他的肋骨。
放棄修補？
從零開始？
這兩個詞，徹底擊碎了他固守一生的工作信條。
那是何等的魄力，何等宏大的構想！
他被深深地，徹底地，震撼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他眼中那如同星辰般閃爍的，對未來的絕對自信與光芒。
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奮鬥了一輩子的事業，那些厚重的報告，那些複雜的圖表，那些永無止境的會議和爭吵。
是繼續在那個已經腐朽、漏水的舊有框架裡，敲敲打打，修修補補，直到自己再也動不了的那一天？
還是……
還是跟著眼前這個仿佛攜帶著未來火種的年輕人，去親手點燃，去開創一個自己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全新時代？
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許久。
久到天邊的晨光已經透過門縫，在地上拉出一條明亮的光帶。
他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沙啞得不成樣子。
“這件事……太重大了。”
“我需要鄭重地，好好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