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旁那道古老的、長滿了濕滑青苔的石牆。
午後的陽光,穿過濃密高大的冷杉樹冠,變成一片片破碎的金箔,灑在粗糙的石麵上。
一個七八歲的金發男孩,伸出小小的手,用稚嫩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些冰冷、堅硬、又帶著生命濕潤感的石頭。
他能聞到石頭上青苔的氣味,混雜著雨後泥土的芬芳。
他能感覺到石頭內部的某種“記憶”。那是關於森林的記憶,關於風的記憶,關於漫長歲月的記憶。
那種對自然、對材料、對時間最質樸的敬畏與好奇,如同種子,在那一刻埋入他的心底。
正是這顆種子,最終長成了參天大樹,支撐著他走上了建築學的神壇。
那是他的“初心”。
可現在,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初心”這個詞了。
普利茲克獎評委會**。全球建築界的泰山北鬥。行走的世界建築活字典。
一個個頭銜,一層層光環,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
他的名字與無數宏偉的建築綁定,他的意誌決定著行業風向的變遷。
他變得權威,變得堅硬,變得……麻木。
他已經太久沒有用指腹去感受一塊石頭的溫度,太久沒有為一種純粹的結構而心跳加速。
他習慣了評判,習慣了審視,習慣了用理性的標尺去丈量一切。
那顆初心,早已在功成名就的漫長歲月中,被磨損,被遺忘,被厚厚的壁壘封存。
直到此刻。
在遙遠的東方,在一座由最尖端、最冰冷的科技構築的未來之城裡。
它用一種最古典、最柔軟、最詩意的方式,繞過了他所有的防備,精準地擊穿了他所有的壁壘。
它甚至沒有問他任何問題。
它隻是在觀察。
在他剛剛駐足於入口廊柱前的那短短幾十秒裡,這座城市的人工智能【盤古】,采集了他不自覺的心率波動,記錄了他瞳孔因光影變化而產生的細微縮放,分析了當時環境光的強度與色溫。
然後在百萬分之一秒內,為他,隻為他一個人,量身定製了這行詩。
一行足以擊潰他一生的詩。
穆勒感到眼眶裡湧起一股灼熱的刺痛感。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那片由上百片“花瓣”構成的、閃爍著科技光芒的巨大穹頂,與記憶中黑森林上方那片由冷杉樹冠構成的、篩下金色陽光的穹頂,跨越時空,緩緩重疊。
這位見慣了全世界最頂級建築、內心早已磨煉得堅如磐石的老人,在這一刹那,徹底失去了對情緒的控製。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所有的驕傲,他所有的權威,他所有的偏見與審視。
在這一行詩麵前,被徹底擊潰,化為齏粉。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剛才覺得這穹頂“缺少”的是什麼了。
他錯了。
它什麼都不缺。
是自己,缺少了看見它靈魂的那雙眼睛。
這座城市所擁有的,根本不隻是無可匹敵的技術。
那隻是它的骨骼。
它的血肉與靈魂,是對人類內心最深處、最隱秘、最柔軟角落的,詩意般的洞察與關懷。
技術,在這裡不再是冰冷的炫技,而是通往人心的橋梁。
這,或許才是建築學追尋了數千年的,那個終極的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