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
天色黯沉,烏雲低垂。
河麵上突兀的刮起了迅風,掀起一朵朵浪頭拍打兩岸,發出劇烈的轟響。
一條滿載貨物的大船破開滔浪,沿河道激流而下,航行速度不慢。
沉悶的雷音在雲層中翻湧,卻遲遲未能降下雨來。
嘩啦!
河心深處,一朵浪花綻開,湧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恰在貨船行經的路線上。
大船激蕩起的勁流洶湧打來。
這人非但沒被掀翻,反倒朝前一擠,破開浪潮,雙手如鉤,猛地扣住了木質船板,也未見如何動作,整個人便如被潮風吹起的落葉,輕盈的朝上騰起。
颯!
借著騰升之勢,目光飛快一掃,待得身形墜落,足尖輕點甲板再次躍起,倏忽間竄上了艉樓頂部。
其間過程,悄無聲息,宛如傳說之中的水猴子之流,隻在甲板上留下了些許水漬。
船上人手眾多,可無論是忙碌的水手,抑或就近倚著船舷閒聊的客旅,又或押送貨物的護衛,竟無一人察覺船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艘船頗為巨大,載貨量極多,連帶著艉樓亦是建得甚為雄壯,近有兩丈之高。
洪元立身艉樓頂部,身形隱入陰影之中,衣衫滴水。
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這幾天時間裡,洪元的總體路線是一直在向臨江府城靠近的,途徑了三縣一鎮。
一路上洪元不斷挑戰各個武館主,又或一些幫派頭目,江湖散人,短短幾日工夫,被他挑翻的武人,叫得出的名頭的就不下十人。
一般武夫也就被他榨取武功技法,遇到一些凶名昭著的,自是毫不客氣的順手宰了。
有著從嶽峰嘴裡獲悉的消息,尋找那些成名武人,省去了洪元不少功夫。
他經過的鎮子自是不止一個,之所以單獨提及其一,皆因在那個鎮子上,某個家族堪稱土皇帝。
其家族內出了位形變第二層‘收發自如’的高手,用嶽峰的話來說,在整個臨江府都小有名氣。
稍微在鎮子上轉了圈,洪元以耳傾聽,以眼觀之,確定其人該殺。
因是首次與‘收發自如’層次武人交手,哪怕楊二虎說過,即使是洪元剛逃出‘碧梧仙境’時,他全盛時期遇上了也得謹慎對待,否則就有陰溝翻船的可能。
洪元對此還是抱有了十分的警惕。
他先是打傷了其家族中作惡的子弟,引出了那位高手,一路被追殺‘逃’至河邊,這才返身與其交手。
事實上,在對方‘追殺’時,觀摩其身法速度以及未有的心靈示警,洪元就覺得自己怕是謹慎過頭了。
等到一交手,更是落實了這一點。
這位高手在他手底下全無還手之力,被他逼出了渾身解數,最後膽氣喪儘,落荒而逃,卻被洪元一記重手送走。
與諸多武夫交手,除了‘交易’各類秘藥方子之外,洪元也會詢問一些江湖軼事。
知道的越多,洪元對自身的定位愈發清晰,尤其是在和那位‘收發自如’層次的武人交手後。
不是那人不強,而是洪元過於異常了。
雙方同為‘收發自如’層次,可這僅僅隻是勁力技巧上的同級,於肉身,精神之上,洪元是遠遠超越了的。
而這種肉身,精神上的超越,哪怕僅僅是一絲,反饋到戰力上,也會拉出生死一線的差距。
同樣的勁力變化,洪元就是能更快一點,更強一點,就這一點差距,便能將所謂同級徹底壓死。
遑論洪元超越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或許正是這種明悟,促進了洪元心靈上的升華,又為他增添了一縷悟性。
當然,這也跟洪元持之以恒的修煉冥想法,且又尋到了一種上品香方輔助有關。
反倒是根骨尚未增加。
不過洪元感受得到,快了!
幾天來不斷與人交戰,輔以各種秘藥內外使用,能明顯感覺到增長。
其它武夫即使手握各類靈丹妙藥,也不敢這麼頻繁使用,因為藥物這種東西用多了,對自身也是有害的。
洪元卻是不同,他靠‘外掛’來吸收,再多的秘藥也隻會成為根骨提升的養料。
悟性,根骨的成長,反饋自身,就是讓洪元飛快消化了一眾交手過武夫的拳腳,兵刃功夫。
先前他潛於水中練拳,體會水中激流的阻力和暗湧,對勁力的掌控愈發精細,伏虎拳融合了諸多技法精髓後,更多了幾分迅疾,又兼具了如水般的柔韌和變幻。
而且——
洪元抬手一指,指尖輕輕在艙板上一觸,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厚實堅韌的木板上卻多了個常人肉眼不可見的氣孔,隻針尖大小,深入兩寸。
這還不是他的全力。
‘螺旋勁雖然隱約有了些雛形,想悟出來卻還得花不少功夫,反倒是誤打誤撞,悟出了這麼一手勁力法門。’
‘這應該也稱得上是入微級彆的勁力了吧?不如就叫飛針勁?算了,不能離指飛出,叫凝針勁吧!’
洪元感受著氣血在體內流淌,並未有任何不適,且以手指發出這一記‘凝針勁’,手指也完全能承受得住。
不由點頭。
果然,縱然他在勁力變化上尚未達到入微層次,可暴力一點的運用也無妨,根骨完全扛得住。
‘我這凝針勁,以及透骨勁,隔空勁都應是剛勁變化的延伸,而纏絲勁,滲透勁,飛絮勁之類則是柔勁變化延伸……’
‘至於螺旋勁,乃是剛柔兩種勁力之延伸,難一點,正常。’
洪元能這麼快就靠觀摩水底渦流,自悟自得,胸中有了些許雛形,說出去反倒會讓無數武人驚震。
許是快要下雨的緣故,艙室燥悶,下方甲板上腳步聲雜亂,又有幾個人走到外間透氣。
幾人並未抬頭上望,否則或許就能察覺到洪元。
當然,就算是被發現了,洪元也不在意。
一人慵懶的打著哈欠,談話聲隨之飄了上來:
“近來咱們這一路經過的幾個縣還真是熱鬨,幾天前清徐縣黃老爺納妾,原本是樁大喜事,不料卻有凶徒堂而皇之闖進來,生生將黃老爺和幾個兒子打砸而死,那凶徒殺得性起,又殺入內宅,大開殺戒,將黃家老小儘數殺死,聽說幾歲孩童都沒放過,嘖嘖!偌大的黃府,幾代人的家業就這麼散了。”
這人說話之間,唏噓感歎不已,也不知是惋惜還是幸災樂禍。
“這件事我也聽聞了,據說清徐張縣尉與黃老爺相交莫逆,不顧安危,拚死打退了那凶徒,可惜自己也被削去了一隻耳朵。”
又有一個粗嗓門的聲音響起,讚歎道:“黃老爺人雖死了,可有張縣尉這樣一位肝膽相照的至交,那也算不虛世上一行了。”
“是極是極!”其餘人大點其頭。
“你們的消息都過時了。”船舷邊幾個閒聊的客旅聽到了這邊動靜,也參與了進來,一個商賈打扮的老者笑道:“黃府滅門的真凶,這兩天已經傳出來了,據說其人本是個書生,與黃老爺一個兒子還是同窗,叫作洪元……”
洪元沒想到這會兒還有人提到自己,而且這幾個閒客談到黃龜齡和張縣尉的朋友情誼,那種羨慕之情也讓他臉色古怪。
“一個書生,還是黃少爺同窗?怎會如此凶頑?與黃家哪來的深仇大恨?而且區區一書生,身手如此厲害?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一個麵皮黝黑的漢子震驚道。
幾人紛紛感歎,互相發表了一番意見,又有人提及:“更早之前,陽泉縣也出了一位人物,其人一人一刀斬殺碼頭為非作歹的百十位惡霸,殺人之後,身不染血,大笑而去,更留下了一首‘十步殺一人’之詩……”
有人笑著接話:“那首詩早就傳揚開了,整個臨江府的遊俠兒都在傳誦,就連我這個粗人都會背了呢!據說許多豪族,勳貴聽聞那首詩,對那位玄衣刀客都極為欣賞,發下口號來,若對方上門,必定以上卿招待,可惜直到現在對方仍未露麵,反倒是有不少浪蕩子冒名頂替,平白丟了性命。”
“那是活該,沒有金剛鑽,也敢攬瓷器活兒,找死!”商賈老者嘲笑道。
“那洪書生和玄衣刀客的事,若換成往常,也算極轟動,可論到近日,卻被那‘飛天夜叉’把風頭搶去了!”
一個體型雄壯,敞開胸膛,露出濃密毛發的漢子湊了過來,加入了討論。
其餘人望向這漢子,都有些詫異,這漢子哈哈一笑道:“幾位這幾天沒怎麼下船吧?若是下船,那你們隨便往一處一坐,這沿途幾縣都正在談論那‘飛天夜叉’呢!”
“願聞其詳!”
漢子笑道:“據說那‘飛天夜叉’乃是個武癡似的人物,最早現身於烏山縣,性喜找尋各大武館主,幫派頭腦和各地成名人物比試,其人武功高強,往往把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折磨得恨不得立即死去……當然,那‘飛天夜叉’一般也不殺人,隻是若遇到了為非作惡的高手,那就下死手啦!”
“因此人通常夜間出襲,又出手狠厲,故而得了這‘飛天夜叉’的綽號。”
洪元立於艉樓上,聽得下方之人接連提及他的事跡,也是無語了。
不過那‘飛天夜叉’的綽號,他一兩日前就聽說了,倒也沒什麼觸動,試問誰不知道他是跟玉郎江楓坐一桌的。
或許是因為他擊敗的成名高手愈多,左烈和石猛也不覺得丟臉了,竟自己放出話去也被‘飛天夜叉’尋上門來挑戰過……
畢竟,能被‘飛天夜叉’挑戰,無疑也算實力的證明,有那被漏過的武館主還要覺得麵上無光呢。
“從‘飛天夜叉’現身烏山縣,一路沿河幾縣挑戰高手,行蹤都是直往府城而去,或許其人現在就在咱們這群人之中呢。”漢子開了個玩笑。
一群人閒談之際,船已經行出老遠。
忽然間,甲板上的水手和護衛們各個握住了棍棒,兵刃,神色都警惕了起來。
高高的桅杆上,望鬥處的瞭望手更是神情嚴肅,極儘目力。
閒聊的一眾人也都閉上了嘴巴,各個都有些緊張起來,隻因前方河道驟然寬闊,水流平緩,兩岸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蘆葦蕩。
這群人都是常年行船,自是清楚這種地方是水寇最喜隱匿的場所,而溟州之地水網密布,最不缺少的就是做水上生意的‘好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