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路滑,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煤塊時不時從筐縫掉出來,砸在雪地上噗的一聲。
快到門口就聽見院裡有說話聲,推門一看,二柱子正幫著壘煤堆,王大娘在掃炕,翠蘭蹲在灶前生火,煙囪已經冒出白汽了。
“你們咋來了?”蘇瑤放下煤筐,額頭全是汗,順著臉頰流,碰到下巴都凍成小冰粒了。
二柱子直起腰,手裡攥著鐵鍬,鍬頭還沾著煤渣:“你以為就你積極?咱村誰心不熱啊?李大爺年輕時還幫我家種過地呢。”
李大爺坐在炕沿,手裡捧著個冒熱氣的紅薯,沒剝皮就往嘴裡送,眼淚順著皺紋淌,滴在紅薯皮上很快暈開:“這……讓我說啥好啊……要不是你們,我這老骨頭熬不過這冬天。”蘇瑤笑著往他手裡塞了個新做的棉手套,是用做棉襖剩下的邊角料縫的:“大爺,彆這麼說,鄰裡之間就該互相幫襯。您忘了去年夏天,還幫咱溫室看了好幾天門呢。”
星辰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眼睛亮。
他看見翠蘭偷偷往李大爺枕頭底下塞了塊手帕,裡麵包著幾塊水果糖,是她哥從部隊寄來的;聽見二柱子跟老人說,開春幫他壘院牆,再糊層新泥;王大娘念叨著,明天送點醃菜,配紅薯吃正好。
這些話像灶膛裡的火,暖烘烘的,讓人心裡踏實。
從李大爺家出來,雪停了。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得能看清腳印,連遠處麥田的麥茬都看得清楚。
星辰突然說:“娘,張教授說人就像種子,得紮堆長才壯實。咱村人就像紮堆的種子。”
蘇瑤摸了摸他的頭,遠處打穀場還有人影晃,是李寡婦帶著幾個婦女,抱著針線筐往李大爺家走,要給他縫補舊棉絮。雪地裡的腳印歪歪扭扭,都朝著一個方向。
第二天一早,村裡氣氛明顯不一樣了。平時大家各忙各的,見了麵也就打個招呼,今天卻能多聊幾句。二柱子碰見王大爺,主動說幫他挑水,王大爺的井繩昨天斷了,正愁沒人修;翠蘭把自己繡的鞋墊送蘇婉,上麵繡著小紅花,是她攢了好幾天功夫繡的;平時不愛說話的老張,也把自家種的白菜分了些給鄰居,白菜上還帶著新鮮泥土。
蘇瑤去溫室查看,門口堆著幾捆新砍的柴火,劈得整整齊齊,不知是誰送的。往車間走,聽見李寡婦她們在說笑,手裡納著鞋底,講昨天給李大爺送煤的事:“沒看見大爺那高興勁兒,眼淚都下來了,跟孩子似的。”“咱村就該這樣,熱熱鬨鬨的才像家,冷冷清清的,活著啥意思啊。”
星辰放學回來,書包裡揣著本新練習冊,封麵還燙著金。
他說是同桌小虎子給的,小虎子表哥在縣城上學,這是表哥用過的;小虎子說自己用不上,讓他好好複習。
“娘,小虎子還說,等我考完試,教我爬樹掏鳥窩,他家後山上有個大鳥窩,據說有好多鳥蛋呢。”星辰臉上帶著笑,比平時多了幾分孩子氣。傍晚,李大爺拄著拐杖挨家挨戶道謝。
走得慢,每幾步就得歇一歇,拐杖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個小坑。
他手裡攥著個藍布包,裡麵是蘇婉給的那幾塊錢,沒舍得花,換成了幾包最便宜的煙,見了男人們就往手裡塞,不管人家要不要。
“大爺您這是乾啥呀?”二柱子推著他的手,煙盒都皺了,“這點事算啥,您當年還救過我家小三子呢,他掉井裡,是您跳下去撈的,這點煤算啥回報啊。”
李大爺眼睛又紅了,用袖子擦了擦:“我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好的村裡人。以前在老家,住了幾十年,鄰居家姓啥都記不全。”
他往蘇瑤家走,特意在溫室門口站了站,看裡麵綠油油的菜苗,突然說:“明年我也種點啥,給大夥兒添點鮮菜,我那二分地閒著也是閒著。”晚飯時,陸戰野喝了點酒,話也多了。
他平時很少喝,就逢年過節抿兩口。“我在部隊的時候,最講究互助。
行軍的時候幫著扛槍,誰走不動了,大家輪流背;打仗的時候掩護戰友,子彈飛過來,總得有人把你往旁邊拉一把。”
他夾了塊肉給星辰,筷子上還沾著湯汁,“你記住,不管到啥時候,彆忘給人搭把手,一個人再能,也撐不起一片天。”星辰點點頭,往嘴裡扒飯。
他想起路過李大爺家時,煙囪冒出的煙又粗又直,在夕陽裡泛著淡淡的金光。
院裡的柴火堆得整整齊齊,用繩子捆得結實,門口曬著蘇婉送的舊棉絮,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
這些景象在他心裡沉澱,像李大爺煙盒裡那幾根皺巴巴的煙。
明天去農科所,他想告訴張教授:他們村的番茄長得好,不隻是因為光照足,更因為有人把最後一筐煤、半壺熱水都遞給了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