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第二遍,蘇瑤醒了。窗外天剛泛白,她摸黑穿好衣服,灶房很快亮起油燈。
鐵鍋坐在灶上,水咕嘟咕嘟煮著,水汽從鍋蓋縫往外冒,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
星辰屋裡沒動靜。
蘇瑤端著熱水過去,見他坐在炕沿,手裡攥著彈殼哨子,指腹在刻痕上蹭來蹭去。“醒了咋不吱聲啊?”她把水盆放桌上,“趕緊洗漱,早飯給你做了雞蛋羹,嫩得很。”
星辰“嗯”了一聲,起身時腳底下拌了一下,差點踩翻鞋盒。裡麵是二柱子給的新布鞋,鞋麵上蘭花繡得針腳密,他昨晚試了三次,總覺得太鮮亮,舍不得沾泥。
“穿這個。”蘇瑤把布鞋往他腳邊推,“新鞋踩新道,吉利。”
星辰撓撓頭,脫了舊布鞋換上,鞋底軟得像踩棉花,走兩步都小心翼翼的。蘇瑤在旁邊看著,想起他剛學會走路時,也這樣趔趄著,一步三回頭看她。
早飯的雞蛋羹撒了點蔥花,是詩涵非要放的,說“聞著有精神”。星辰用勺子挖著吃,蛋黃混著蛋白滑進嘴,溫熱的香氣往胃裡鑽。蘇婉來送數據,見他碗裡沒剩多少,往書包裡塞了塊鍋巴:“路上餓了墊墊,脆的。”
去縣城的拖拉機七點準時走。蘇瑤往星辰兜裡揣了個油紙包,裡麵是兩個白麵饅頭,夾著醃蘿卜條。“彆跟人擠,找個靠窗的座。”她幫他理了理衣襟,指尖碰到脖子上的哨子,冰涼的金屬硌得慌。拖拉機顛簸著出村口,星辰回頭,見詩涵站在老槐樹下,舉著他昨天穿的舊布鞋揮舞,紅頭繩在風裡飄來飄去。
二柱子蹲在牆根抽煙,見他望過來,吐了個煙圈,豎了豎大拇指。
路上風有點涼,吹得人鼻尖發紅。
蘇瑤把自己的藍布褂子披在他肩上,褂子還帶著體溫。“冷不冷?”她往他手裡塞了個熱水袋,是軍用水壺做的,灌了滾燙的開水,“焐著手,腦子轉得快。”
星辰搖搖頭,眼睛盯著窗外掠過的麥田。
綠油油的麥苗在風裡起伏,他突然想起張教授說的基因鏈,那些螺旋狀的線條,看著亂,其實有規律。
拖拉機在縣城中學門口停下,門口已經擠滿人。自行車鈴鐺聲、家長的叮囑聲、孩子們的笑鬨聲混在一起,吵得慌。蘇瑤牽著星辰往人群裡擠,他的新布鞋被踩了好幾下,鞋麵上沾了灰,他顧不上拍。“在這兒等著。”蘇瑤把他拉到牆角,人少些,“我去買瓶墨水,你筆裡的夠不夠?”星辰掏出鋼筆看了看,墨水管裡還有大半截:“夠,娘彆走遠。”
蘇瑤點點頭,轉身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怕他突然不見。
旁邊有兩個考生在對題,嘴裡蹦出“染色體”“基因突變”,聽得星辰耳朵發燙。他摸了摸書包裡的錯題本,紙頁翻得卷了邊,最後一頁是張教授畫的基因圖譜,他昨晚臨睡前還在默記。
“星辰!”蘇瑤舉著墨水瓶擠過來,瓶身標簽蹭掉了一半,“給,以防萬一。”
她往他手裡塞了塊水果糖,橘子味的,“含著,不慌。”
星辰剝開糖紙塞進嘴,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滑,心裡卻像揣了隻小兔子,突突跳。
考場的鐵門“哐當”一聲開了,穿藍布製服的老師站在門口喊:“考生排隊,憑準考證入場!”人群頓時亂起來,家長往前湧,孩子們被擠得東倒西歪。蘇瑤把星辰往前推:“跟著隊伍走,彆掉隊。”
星辰攥緊準考證,紙邊被手心的汗浸得發皺。他回頭,見蘇瑤站在人群外,藍布褂子被風吹得鼓鼓的。“娘!”他喊了一聲,蘇瑤趕緊揮手,嘴唇動了動,他看口型是“彆慌”。
走進考場,喧鬨聲突然被擋在門外,隻剩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
教室裡的課桌擺得整整齊齊,桌麵上用粉筆劃著線,每個座位上都放著寫考號的紙片。星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椅子腿有點晃,他墊了塊紙在底下。
監考老師抱著試卷走進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響。“把準考證放右上角。”老師聲音很亮,“除了筆和橡皮,其他東西都放講台。”星辰把書包往講台底下塞,脖子上的哨子滑了出來,他趕緊塞進衣領裡。
試卷發下來,油墨味嗆得人鼻子癢。
星辰深吸一口氣,先填了姓名考號,筆尖在“陸星辰”三個字上頓了頓,想起溫室裡那些貼標簽的番茄,每個都有自己的編號,像現在的他,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表現。
第一題是填空題,考植物生長周期,他提筆就寫,筆尖劃過紙麵沙沙響。
這些知識他太熟了,每天記溫室數據都要用,番茄從開花到結果要四十五天,板藍根的生長期是一百二十天,閉著眼都能寫對。
做到簡答題,他的筆停住了。第三題正是那道讓他犯愁的基因變異題,題目旁邊印著簡易圖譜,和張教授畫的幾乎一樣。他心跳突然變快,手心的汗沾濕了筆杆。
“彆慌。”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指尖下意識摸向衣領裡的哨子,冰涼的金屬讓他鎮定些。張教授的話突然在耳邊響:“你看這圖譜,像咱選種子不?好的變異要保留,就像留下最飽滿的番茄。”思路一下子通了。他想起那些慢苗,想起蘇婉記的數據,想起培養皿裡不同狀態的種子。筆尖在紙上寫得快,從太空輻射的影響寫到有利變異的篩選,還舉了村裡太空番茄的例子,寫完發現卷麵都快滿了。
剩下的題目做得順,連最後一道附加題都沒難住他。
那題問如何培育抗寒的太空種子,他寫的是用硫磺粉改良土壤,像蘇瑤在溫室裡做的那樣,還加了句“得結合本地氣候調整用量”,寫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檢查到第三遍,教室裡開始有動靜。
前麵的男生已經趴在桌上,大概是做完了;右邊的女生還在咬筆頭,眉頭皺得緊緊的。星辰把卷子翻到正麵,再看那道基因題,突然覺得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溫室裡纏繞的番茄藤,親切得很。
鈴聲響時,他正好把最後一個標點符號標完。
監考老師收卷時,看了他的卷子一眼:“字寫得不錯。”星辰沒說話,心裡卻像喝了蜜似的甜。走出考場,走廊裡擠滿人,大家都在議論考題,他聽見有人說第三題太難,心裡的底氣更足了。
考場外的陽光比來時烈,曬得人後背發燙。
星辰在人群裡找蘇瑤,看見熟悉的藍布褂子在老槐樹下晃。“娘!”他喊著跑過去,蘇瑤手裡舉著空飯盒,見他就迎上來:“餓了吧?給你帶了紅薯乾。”
“娘,考得不錯。”星辰接過飯盒,聲音裡帶著興奮,“那道基因題我做出來了,就像張教授說的那樣。”蘇瑤的眼睛亮了,往他嘴裡塞了塊紅薯乾:“我就知道你能行。”
她的手在抖,不知是曬的還是激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