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新房的鑰匙,從房東沈先生家裡出來,陽光明沒有立刻離開。
他重新回到剛剛租下的東跨院,穿過月亮門,仿佛將外界的紛擾暫時隔絕開來。
院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那棵老石榴樹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站在院中,目光再次仔細地掃過每一間屋子,每一寸地麵。
這一次,不再是走馬觀花地看格局和環境,而是以一個即將入住的主人的視角,審視著這個新家還缺少哪些具體的,關乎日常生活必需品的物件。
他推開正房的門,走了進去。
堂屋裡的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擦拭得很乾淨,但桌上空蕩蕩的,沒有茶壺茶杯,也沒有任何擺設。
兩間臥室裡,土炕上鋪著新炕席,舊衣櫃裡空空如也。
東廂房的廚房,灶台、水缸、鍋具倒是齊全,但碗筷勺碟顯然不夠五口人使用,調味品的罐子也是空的。
他又看了看空著的那間廂房,裡麵隻有一張光板床和一個空衣櫃,床上沒有被褥鋪蓋。
陽光明在心裡快速盤算著。
主要的、笨重的家具和大部分生活用品,確實如沈先生和李牙人所言,基本齊全,能直接入住,省去了最大的麻煩。
但若要維持一個家庭最基本的日常運轉,需要添置的零碎東西還真不少。
糧食、蔬菜、油鹽醬醋這些消耗品是重中之重。鍋碗瓢盆需要補充。暖水壺、洗臉盆、洗腳盆、毛巾、肥皂、燈油……這些日常用品不可或缺。
他很快在心中列出了一個長長的清單。
有些東西,他的冰箱空間裡就有。比如上好的東北大米、南方大米、白麵,各種油脂、調味品,甚至一些耐儲存的乾貨、臘肉。
這些東西,他現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出來。
但還有些東西,必須去外麵的店鋪裡重新購置。比如暖水壺、新的碗筷、當地特色的醬菜、燈油、肥皂等等。
這些物品要麼空間裡沒有,要麼包裝、款式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直接拿出來風險太大。
如今這世道,去店鋪買東西,哪怕不是糧食布匹那樣的緊俏物資,門前也多半排著長隊。
秩序混亂,人心惶惶,買東西更像是一場體力與耐心的考驗。他一個人去采購,想要在天黑之前將清單上的東西購置齊全,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想到了房東沈先生介紹過的那個“窩脖”廖師傅。
沈先生說他為人老實本份,有一把子好力氣,院裡誰家有個買煤運重物的活兒,都願意雇他。隻是買點零碎東西,跑跑腿,應該值得信任。
請廖師傅幫忙,付出一點合理的勞務費,能極大地提高效率,爭取在今天就把東西都置辦齊全,確保明天一家人能順利搬進來,開始新的生活。
打定主意後,陽光明不再耽擱。他重新鎖好東跨院的正房和廂房門,轉身朝著前院走去。
前院裡,那個他進門時見過的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青年漢子,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堆麻繩和扁擔,看樣子是在整理他“窩脖”吃飯的家什。
陽光明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主動走上前去,打招呼道:“這位大哥,打擾一下,請問您是廖師傅嗎?”
青年漢子聞聲抬起頭,露出一張憨厚樸實的臉,看到陽光明,連忙站起身,用掛在脖子上的舊毛巾擦了擦手,有些拘謹地回答道:
“不敢當,不敢當,先生您叫我廖大壯就行。我就是廖大壯,您有什麼吩咐?”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勞動者特有的直爽。
陽光明笑道:“廖師傅客氣了。我姓陽,陽光明,剛剛租下了咱們院裡的東跨院,以後就是鄰居了。”
廖大壯臉上露出恍然和一絲熱情:“哦!原來是陽先生!剛才看沈先生和牙人帶您進去,我就猜可能是新鄰居。您好,您好!”
“廖師傅好。”陽光明點點頭,切入正題,“是這麼回事,我今天剛租下房子,急著明天就搬進來,需要添置不少零碎東西。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想著出點工錢,請廖師傅您幫幫忙,不知道您今天有沒有時間?”
廖大壯一聽有活乾,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段時間世道不太平,城裡人日子都緊巴,需要雇人乾力氣活的人家少了很多,他正愁沒什麼進項。如今新鄰居主動找上門,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搓了搓手,痛快地答應道:“有時間!有時間!陽先生您需要買什麼、搬什麼,儘管吩咐!彆的不敢說,跑腿出力我小廖在行!”
“那太好了。”陽光明的笑容更真誠了幾分,“主要是需要買的東西比較雜,可能得多跑幾個地方。這是清單,廖師傅您先看看。”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剛剛簡單寫好的清單,遞了過去。
上麵羅列了需要購置的物品:碗十個、碟子八個、筷子十雙、湯勺兩把、菜刀一把、砧板一塊、鍋鏟一把、油燈兩盞、燈油兩斤、肥皂兩條、毛巾三條、洗臉盆兩個、洗腳盆兩個、掃帚一把、簸箕一個、還有幾樣常見的調味品如黃醬、芝麻醬、花椒大料等。
廖大壯接過清單,他雖然識字不多,但常見的物品名字還是認得的,又有陽光明在一旁解說,粗粗看了一遍,心裡便有了數。
這些東西確實零碎,分布在不同的雜貨鋪、油鹽店,一個人采購起來確實費時費力。
“東西是不少,不過這些鋪子我都熟,應該能買齊。”廖大壯說道,“陽先生您放心,保準給您辦妥帖。”
陽光明問道:“那不知道廖師傅您看,這忙活一下午,大概需要多少工錢合適?”
廖大壯連忙擺手,客套道:“哎呀,陽先生,您太客氣了。都是鄰居,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提什麼工錢不工錢的……”
陽光明堅持道:“那不行,親兄弟明算賬。廖師傅您出力費時間,這是應該得的。您要是不收錢,我倒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廖大壯見陽光明態度誠懇,不是虛讓,便憨厚地笑了笑,說道:
“既然陽先生您這麼說,那我就不矯情了。按市麵上的規矩,這種跑腿采購的零活,一般是按半天或者一天包工算。今天這活,估計得天黑前才能忙完,就算半天包工,您給一元金圓券就成。”
一元金圓券,對於廖大壯這樣的苦力來說,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但也絕對算不上獅子大開口,價格很公道。
陽光明沒有任何猶豫,痛快地應承下來:“行,就按廖師傅您說的,一元金圓券。”
他接著說道:“采購這些東西,我估摸著大概需要十元金圓券左右。我先給您十二元,多退少補,也免得您墊錢。”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金圓券,數了十二元,遞給了廖大壯。
廖大壯接過錢,仔細數了數,確認無誤。
這位新鄰居年紀不大,做事卻如此爽快周到,先付錢,還多給預備,這是對他的信任。
“謝謝陽先生信任!我這就去辦!”廖大壯將錢小心翼翼地揣進內兜收好,把清單折好捏在手裡,“您是在這兒等著,還是……”
“我也得出去買點東西。”陽光明說道,“像暖水壺這些大件或者貴重點的東西,我自己去挑。咱們分頭行動,效率高些。買好的東西,直接送到東跨院就行,我這邊忙完了也會回去。”
“好嘞!明白了!”廖大壯用力點頭,“那我這就去了!”
兩人約定好,便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在胡同口分開,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陽光明首先要解決的是暖水壺和部分鋪蓋的問題。家裡雖然有鋪蓋,但質量好的那一部分都拿去典當了,現在有必要重新添置。
這兩樣東西相對貴些,而且暖水壺是玻璃內膽,容易磕碰,他覺得自己親自去挑選更放心。
他朝著南城稍顯熱鬨些的商業街走去。
街上依舊是人心惶惶的景象,排隊的人群隨處可見。他目標明確,先找到一家賣日用雜品的店鋪,門口排隊的人不算太多,主要是賣些鍋碗瓢盆、暖水壺之類的。
排了約莫半小時的隊,輪到他時,他仔細挑選了兩個竹殼暖水壺,試了試瓶塞是否嚴密,又看了看內膽有沒有明顯的瑕疵。這年頭暖水壺是高檔貨,兩個暖水壺就花去了他十二元金圓券。
提著暖水壺,他又拐進一家店鋪,店裡賣的是各種床上用品。
他顧不上挑剔,買齊了家裡必須的鋪蓋,又買了幾個蕎麥皮枕頭。
這些東西體積大,分量也不輕,他付了錢,跟老板說好稍後來取,或者加錢請店裡夥計幫忙送一趟。
接著,他又去布店扯了幾丈最普通的粗布,準備用來做床單、被套和窗簾。雖然空間裡有布料,但能在市場上買到更合適的,就沒必要拿出來了。
等他抱著暖水壺,領著幫忙送貨的店鋪夥計回到東跨院時,廖大壯已經先回來了一趟,將買好的碗筷、盆具、掃帚簸箕等物,整齊地碼放在廚房門口。
“陽先生,您回來了!”廖大壯正好第二次采購回來,手裡提著燈油、肥皂和幾包調料等雜物,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東西買得差不多了,還差花椒大料,那家店賣完了,我再去隔壁街看看。”
“辛苦了,廖師傅。”陽光明看著地上堆放的東西,心裡踏實了不少,“不急,您慢慢來。”
他讓店鋪夥計把被褥枕頭放進正房的臥室,付了腳力錢。然後自己開始歸置已經買回來的物品。碗筷放進廚房的碗櫃裡,油燈添上燈油放在堂屋和臥室,臉盆腳盆放在空屋的床下……
整個下午,陽光明往返了住處兩趟,才將他需要親自購買的大件物品和需要拿出來的空間物資,一一“搬運”完畢。
廖大壯往返了三趟,終於在天色擦黑前,將清單上所有的零碎物品都采購齊全,連最難買的花椒大料也找到了。
看著原本空蕩蕩的東跨院,此刻廚房裡碗筷齊備,油鹽醬醋俱全,臥房裡鋪上了嶄新的被褥,堂屋裡擺上了暖水壺,各種日用品也都有了著落,陽光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個家,總算有點樣子了。
廖大壯將最後一批東西交接清楚,又把剩下的錢,一共兩塊六毛金圓券,一分不少地交還給陽光明。
“陽先生,東西都齊了,這是剩下的錢,您點一點。”廖大壯用毛巾擦著汗,臉上帶著完成任務的輕鬆。
陽光明接過來,看也沒看就揣進懷裡,笑著說道:“不用點,信得過廖師傅。”
他隨即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元金圓券,遞了過去,“這是說好的工錢,廖師傅您收好。今天真是多虧您了!”
廖大壯接過工錢,臉上笑開了花,連聲道謝:“謝謝陽先生!您太客氣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熱情地問道:“陽先生,您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事情需要幫忙?都是鄰居,搭把手的力氣活,您儘管開口,幫點小忙不用再給工錢了。”
陽光明見廖大壯主動示好,態度真誠,心想以後常住這裡,少不了要和鄰居打交道,有個可靠的人幫忙確實方便很多。
他也沒客氣,順勢說道:“廖師傅這麼一說,我還真有個事想麻煩您。我們明天就搬過來了,這開火做飯,燒火的木柴還沒著落。
不知道您能不能幫著預定一下,或者告訴我哪裡能買到?”
廖大壯一聽是這事,立刻拍著胸脯說道:“這事好辦!陽先生您不用擔心。
東跨院東南角涼棚下堆的那些木柴,是房東沈先生的,我跟他說一聲,您暫時先用著,應應急沒問題。
基本上每天一大早,都有附近鄉下的農民拉著板車進城賣柴火,就在咱們胡同這一片吆喝。
我讓我家那口子明天早上留意著,聽到吆喝就出去攔下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現在的木柴價格,一百斤大概要一元金圓券。您要是信得過,我先幫您定上一百斤?”
陽光明點點頭,又從懷裡掏出一元金圓券遞給廖大壯:“那太好了,就麻煩廖師傅和嫂子了。這是一元錢,先定一百斤。”
廖大壯痛快地接過錢:“行!陽先生您放心,明天保準給您買到,直接送到東跨院碼放好!”
事情都安排妥當,廖大壯千恩萬謝地拿著工錢回家了。
陽光明最後檢查了一遍東跨院,將空間裡取出的大米、一罐豬油、幾包鹽、一些乾蘑菇、粉條等容易存放的食品,分彆放在廚房的米缸、櫃子裡。
一切準備就緒,他鎖好東跨院的所有門窗,又去前院跟房東沈先生打了個招呼,說明天一早家人就搬過來,感謝今天的關照。沈先生見他辦事利索,也很高興,連聲說好。
陽光明這才踏著暮色,朝著大雜院走去。
走到離家不遠的一個胡同拐角,看看左右無人,他迅速從空間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兩條肥美的草魚,放進一直提在手裡的魚簍裡。接著,又取出兩袋用普通白布口袋裝著的,每袋五斤重的東北大米,拎在手中。
他選擇拿出東北大米是有考慮的。
這個時期,由於運輸和戰亂等原因,北平糧店裡銷售的大米,大部分都是從東北運來的。
南方大米也有,但數量較少。
他冰箱空間裡每日刷新的五斤東北大米和五斤南方大米,隻要市麵上有售賣的,他就可以交替拿出來用,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他在新租的東跨院裡提前放好的,是兩袋南方大米,不太常見。拿回老宅這邊的是東北大米,更常見一些。
明天就要搬走了,離開這個擁擠的大雜院。以後,除了經常回來看望爺爺,和二叔、三叔兩家打交道的機會恐怕就很少了。
距離遠了,見麵少了,自然矛盾也就少了。
想到這些,陽光明覺得,在離開前的最後一晚,請大家吃一頓像樣的團圓飯,緩和一下分家後略顯緊張的關係,給爺爺一點安慰,也全了這份血脈親情,是很有必要的。
他提著魚和米,剛走進大雜院的院門,就看見挖野菜的大軍已經回來了。
母親楚元君、二嬸、三嬸正圍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板凳上,低頭摘撿著籃子裡的野菜。
今天的收獲似乎比昨天好一些,每個人的籃子裡都滿滿的,二嬸和三嬸的臉上也難得地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
“娘,二嬸,三嬸,我回來了。”陽光明主動打了個招呼。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他,首先落在他手中那沉甸甸的散發著魚腥味的魚簍上,隨即又聚焦在他另一隻手裡拎著的兩個鼓囊囊的白布米袋上。
那白布米袋在這個年代,簡直就是希望和富足的象征!
二嬸和三嬸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和難以置信,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詢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沒好意思開口,隻是那眼神裡的探究和羨慕幾乎要溢出來。
她們低下頭,繼續摘手裡的野菜,但動作明顯慢了下來,耳朵都豎著,想聽聽這邊的動靜。
楚元君看到兒子手裡的東西,也是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中的野菜,站起身迎了過來,臉上帶著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陽光明對母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回屋再說。楚元君會意,默默跟著兒子,一起回到了他們那間狹小昏暗的屋子。
陽懷仁依舊靠坐在炕沿,傷腿直挺挺地伸著。
看到兒子回來,手裡還提著魚和明顯是糧食的袋子,他渾濁的眼睛裡立刻有了神采,掙紮著想坐直些,急切地問道:“光明,回來了?你……你手裡拿的是……”
陽光明將米袋放在炕沿上,輕鬆地說道:“爹,娘,是兩條草魚,還有十斤大米。”
“十斤大米!”陽懷仁和楚元君幾乎同時失聲驚呼。
楚元君一把抓過米袋,手指顫抖著摸了摸,感受著裡麵顆粒分明的飽滿米粒,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那熟悉的米香,聲音都變了調:
“光明……這……這米是哪來的?還有這魚……你怎麼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