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會計眼瞅著那堆積如山的賬本，隻覺得兩眼發黑，腿肚子一軟，差點沒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絕望的哭腔：
“彆……彆查了，德武……叔，我……我錯了……我招……我全都招……”
他這一聲“全招”，又會在這平靜的村子裡，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王會計癱軟在椅子上，魂兒都丟了大半。
“我…我這些年，確實…確實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他一字一句，說得比哭還難受。
郭德武逼視著他，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說！到底貪了多少！”
“工分的事…不止周秦一家。”王會計抬起頭，聲音裡全是死灰，“村裡但凡跟我有過口角的，或者…或者不給我麵子的，我都…都動過手腳。”
周秦往前逼近一步，聲音壓抑著怒火：“動了多少人的手腳？”
“十幾家…差不多十幾家吧。”王會計的聲音細若蚊蚋，“每家少記個幾十個工分，積少成多…”
“畜生！”郭德武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來，“你這是在挖集體的牆根！那些工分對應的分紅，你都弄哪去了！”
王會計身子猛地一抖：“我…我沒敢私吞分紅，就是…就是想壓一壓那些不聽話的人，讓他們長長記性，知道誰說了算！”
“壓一壓？”周秦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壓我們這些老實巴交的社員？”
郭德武來回踱了幾步，猛然頓住：“老王，既然你都認了，那這事兒就得辦得明明白白！三天後的工分公示大會，你當著全村人的麵，把這些破事兒都給我抖摟乾淨！”
王會計一聽這話，差點沒從椅子上滑下去：“德武叔，這…這要是嚷嚷出去，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以後還怎麼做人啊…”
“你還想抬頭？”周秦嗤笑一聲，“你做這種齷齪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想想自己的臉麵？現在知道要臉了？”
“周秦說得對！”郭德武斬釘截鐵，“三天後，工分公示大會，你必須當著全村人的麵，把這事原原本本說清楚！所有被你克扣的工分，一分不少地給人家補回去！”
王會計張了張嘴，還想再辯解幾句，可對上周秦和郭德武那不容置喙的態度，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能頹然點頭。
“還有，”周秦緊跟著補上一刀，“從今天開始，村裡所有的賬目，必須有人盯著你記。你這種手腳不乾淨的，誰還敢讓你一個人管賬？”
郭德武重重點頭：“沒錯！老王，你的會計職務，即刻停掉！等工分公示大會開完，聽聽大夥兒怎麼說，再決定你這會計還能不能乾下去！”
王會計這下是徹底沒了指望，整個人都垮了，癱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三天晃眼就過。
石古大隊的曬穀場上，人山人海，全村老少爺們兒、婆姨娃子都來了。
這每月一次的工分公示大會，往常就是走個過場，大家伸長脖子聽聽自家數字就完事兒，可今天，那氣氛，嘖嘖，簡直跟趕大集似的，透著一股子不尋常的熱鬨。
郭德武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手裡緊握著那把用了多年的鐵皮大喇叭，清了清嗓子：“各位鄉親，今天這個大會，除了照例公布工分，還有一件天大的事要當眾宣布！”
台下頓時嗡的一聲，村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啥事。
“王會計！上台來！”郭德武的聲音通過喇叭，在整個曬穀場上空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會計兩條腿沉得抬不起來，一步三挪地蹭上台，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比哭喪還難看幾分。
沒等王會計站穩，周秦也站了起來，幾步就跨到了台前，聲音洪亮：“鄉親們，我周秦有幾句話，今天必須當著大家夥兒的麵說清楚！”
“周秦，有啥話你就敞開了說，大夥兒都聽著呢！”人群裡立刻有人高聲應和。
周秦從懷裡摸出那張皺巴巴的工分記錄條，猛地高高舉過頭頂，朗聲道：“鄉親們都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是王大會計親手給我家記的工分，大家夥都來評評理，這上麵的數字，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他把紙條往台下一遞，正好塞到前排的張大娘手裡：“張大娘，您老人家眼明心亮，又識文斷字，勞駕您給大家夥兒念念，這上麵都寫了些啥！”
張大娘扶了扶老花鏡，湊近了仔細瞅著那紙條，一字一句念起來：“周秦，本月出勤十八天……咦？不對啊！”她猛地抬起頭，“周秦這小子，這個月哪個晌午見他歇過？天天都在地裡頭刨食，咋就成了十八天？”
“就是啊！”人群裡立刻炸了鍋，“咱們可都長著眼睛呢，周秦這娃子這個月一天都沒落下過工！”
“還有這修水渠的活兒，不是說好了給十五個工分嗎？咋到了這紙上，就隻剩下十個了？”張大娘越念，眉頭皺得越緊，聲音也越發尖利。
台上的王會計汗珠子順著額角往下淌，兩條腿抖得厲害，幾乎站不穩，嘴唇也哆嗦得說不出話。
周秦猛地轉過身，直視著王會計，一字一頓地質問：“王會計！你倒是給大家夥兒解釋解釋，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我…”王會計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舌頭打了結，憋了半天，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說不出來是吧？”周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又從懷裡唰地抽出另一張紙，抖得嘩嘩作響，“行！你不說，那我來替你說！鄉親們，這還有一張紙，是我自己一筆一筆記下來的工分流水賬！兩相對照，他王會計，前前後後，足足少給我周秦記了六十多個工分！這還僅僅是我一家的！其他人呢？”
台下頓時炸了鍋。
“啥玩意兒？六十多個工分？”
“日他仙人板板！這老王八犢子，良心讓狗叼走了！”
“我就說我家的工分咋老不對勁，鬨了半天是這老小子在搗鬼！”
郭德武一把抓起喇叭，對著底下吼道：“都給老子安靜！讓王會計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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