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蘇月抱著孩子,從後廚走了出來。她給兒子的碗裡,細心地挑著魚肚子上最嫩的肉,用勺子碾成泥,混上一點豆腐,喂給兒子吃。
她沒有看趙峰一眼,隻是溫柔地,對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微笑。
那笑容,乾淨,溫暖。
像一道光,照得趙峰和他身後的陰影,無處遁形。
趙峰機械地,喝了一口湯。
鮮美,滾燙。
燙得他的心,都在發顫。
他看著眼前這和諧美滿的一家三口,再想想自己即將麵臨的萬劫不複。
他終於明白,自己,到底輸在了哪裡。
他輸給了這碗魚湯。
輸給了那個專心給孩子碾著魚肉,連眼角餘光都懶得施舍給他的女人。
輸給了那間簡陋卻乾淨的食堂裡,那一股他從未聞過的,叫做“家”的味道。
趙峰的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一生都在追求更高的位置,更多的錢,更硬的關係。
他以為那些就是力量,就是一切。
可今天,在這個窮山溝裡,他引以為傲的一切,被一柄鐵錘砸得粉碎,又被一碗魚湯,燙得連渣都不剩。
“趙經理,怎麼不吃?不合胃口?”
周秦的聲音悠悠傳來,他夾起一塊金黃的“賽螃蟹”,放進趙峰麵前的碟子裡。
“嘗嘗這個,我老婆的拿手菜。沒彆的,就是費點功夫。”
趙峰的身體僵硬,他看著碟子裡那團顫巍巍的,散發著薑醋香氣的炒雞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吃過真正的螃蟹,幾十上百塊一斤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這盤用雞蛋做出來的“假螃蟹”,卻像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旁邊的電視台記者,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跟著誰來的了。
他一邊大口吃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讚歎:“嫂子這手藝絕了!這比我上次在國營飯店吃的都香!”
鄭蘇月聽見了,也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溫水,喂給吃得小臉通紅的兒子。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隻能裝下她的丈夫和孩子。
她的世界又很大,大到足以讓趙峰這樣的人,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我……我公司,還有急事。”
趙峰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尖叫。
他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哎,這麼快就走?”周秦也跟著站起來,臉上全是“挽留”的誠意,“飯還沒吃完呢。趙經理,你今天可是幫了我們大忙,我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是啊,趙經理,再坐會兒唄!”韓武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下午我們工地還要澆築呢,您再給我們指導指導?”
這每一句挽留,都像一記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趙峰臉上。
他不敢看周秦,也不敢看那個記者已經對準他的鏡頭。
“不……不了,真的有急事!”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腳步踉蹌地衝出了食堂。
他那幾個技術員,早就想溜了,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
“趙經理,慢走啊!”周秦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充滿了熱情,“以後常來啊!我們石古村,隨時歡迎您來指導工作!”
趙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村口的塵土裡。
他鑽進那輛黑色的伏爾加,砰地一聲關上車門,仿佛隔絕了一個讓他永生難忘的噩夢。
電視台的記者追了出來,卻沒有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