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便自然地在床邊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邊。
鄭蘇月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那雙因為連夜畫圖而沾滿鉛灰的手,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張開嘴,默默地把那口粥咽了下去。
溫熱的小米粥順著喉嚨滑進胃裡,一股暖流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驅散了她心底所有的寒意和恐懼。
周秦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喂著,鄭蘇月一口一口地吃著。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但所有的關心、心疼和理解,都融化在了這無聲的對視和這一碗簡單的小米粥裡。
一碗粥見底,周秦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放鬆的笑意。
他接過鄭蘇月懷裡睡得正香的女兒,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回旁邊的小床上,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在床沿坐下,那股子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疲憊,再也掩飾不住了。他靠著床頭,閉上眼,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鄭蘇月伸出手,輕輕地幫他按揉著太陽穴。
“工地的事,很麻煩嗎?”她輕聲問道。
“是有點麻煩。”周秦睜開眼,握住她的手,“不過,你男人能解決。”
他的聲音裡帶著疲憊,卻依舊充滿了自信。
鄭蘇月看著他,心裡又疼又驕傲。她知道,他從不說大話。他說能解決,就一定能解決。
可是,她也知道,他太累了。
一個人,扛著這麼大的擔子,外麵有張勝利那樣的豺狼虎視眈眈,內裡有流沙和人心浮動這樣的天災人禍。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麼耗。
她不能隻躲在他的羽翼下,看著他一個人去拚殺。
她也要為他做點什麼。
“周秦,”鄭蘇月忽然開口,目光清亮而堅定,“把合作社的賬本,都拿回家裡來吧。”
周秦愣了一下,“拿賬本回來乾什麼?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好好歇著就行。”
“我歇不住。”鄭蘇月搖搖頭,眼神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認真,“你現在外麵一堆事要忙,工地上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錢師傅又病倒了,你根本沒精力管賬上的事。我雖然幫不了你工地上的活,但幫你看看賬本,還是可以的。”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上次李四的事,就給我們提了個醒。越是這種時候,咱們的賬目就越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給任何人留下話柄。而且……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周秦看著妻子,她剛生產完,臉色還帶著些許蒼白,但那雙眼睛裡,卻閃爍著理性和智慧的光芒。
他知道她說得對。現在這種內憂外患的關頭,財務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他一個人確實分身乏術,而蘇月的心思縝密,是最好的人選。
隻是,他舍不得她勞累。
“可是你的身體……”
“我躺在床上也是躺著,看看賬本,就當是活動腦子了。”鄭蘇月對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安撫,“你放心,我有分寸。你把天大的事都在外麵頂著,總得讓我在家裡,為你守好這一方小小的後院吧。”
“你守著大家,我守著你。”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重重地砸在了周秦的心上。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隻能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當天下午,周秦在工地上宣布了新的地基加固方案,並親自帶人製作簡易的重錘,準備開始強夯作業,暫時穩住了人心。忙完這一切,他便將合作社成立以來的所有賬本、票據,都搬回了家裡。
厚厚的一摞賬本,堆在床頭,散發著墨水和舊紙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