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進了鄭蘇月的心裡。
這一刻,那些剛嫁到石古村時的彷徨,那些麵對村民審視時的不安,那些被張勝利刁難時的恐懼,那些發現賬目問題時的驚惶……所有壓在心底的漂泊和委屈,都像是被這棟樓房給鎮住了。
她不再是那個從外麵來的、無根無萍的女人。
她也是這“石古大隊建設”的一份子。
這裡,是她的家。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住了。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安定和歸屬感,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眼前的紅磚樓,好像變得有些模糊。
一滴滾燙的淚,毫無征兆地從她眼角滑落,穿過燦爛的陽光,無聲無息地砸在了女兒的繈褓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印。
周秦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他沒有問,也沒有看她,隻是默默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抱著孩子的那隻手臂。
他的手掌很熱,帶著常年勞作的粗糙,卻給了她無窮的力量。
他的指尖,在她的小臂上,極有分寸地摩挲了一下。
所有的話,都在這個動作裡了。
“咿呀……”
懷裡的女兒好像感覺到了母親的情緒,忽然發出一聲軟糯的囈語,那隻肉乎乎的小手,胡亂地揮舞著,一把抓住了鄭蘇月胸前新衣裳的衣襟。
溫熱的、柔軟的觸感,瞬間將鄭蘇月從翻湧的情緒裡拉了回來。
她低下頭,看著女兒那張懵懂的小臉,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彎了起來。
她破涕為笑了。
心裡的那點沉重,像是被女兒的小手給抓走了,剩下的,全是輕飄飄的、對未來的期盼。
“吉時到!放炮!”
村長扯著嗓子一聲大吼。
早已準備好的鞭炮被點燃,“劈裡啪啦”的炸響聲震耳欲聾,紅色的紙屑漫天飛舞,將喜慶的氣氛推到了最高點。
村民們圍著教學樓,一張張黝黑的臉上,全是那種最樸實,也最真摯的笑容。
李大爺領著他的小孫子狗蛋,擠到鄭蘇月跟前。
“周夫人,這樓,蓋得真敞亮!”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全是感慨。
許秀容也拉著她那個改過自新的丈夫,給鄭蘇月遞過來兩個剛煮熟的熱雞蛋。
“周夫人,給娃兒的,沾沾喜氣。”
她的臉上,是那種雨過天晴後的輕鬆和感激。
越來越多的村民圍了過來,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隻是跟周秦打招呼。
他們的目光,落在鄭蘇月和她懷裡的孩子身上時,已經從最初的好奇和審視,變成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敬佩和親近。
這份認可,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來得更實在。
儀式結束,人群漸漸散去。
周秦和鄭蘇月沒有馬上離開。
一家三口,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嶄新的教學樓前。
夕陽的餘暉,給紅色的磚牆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周秦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胸膛裡那股子自豪和滿足,幾乎要溢出來。
他轉過頭,看著身邊的妻子和孩子。
她抱著女兒,正低頭逗弄著,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柔和而安定的光彩。
那件米白碎花的新衣裳,在晚霞裡,顯得格外好看。
周秦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忽然從襯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被疊得方方正正、起了毛邊的草紙。
就是那張,他寫過保證書,又在背麵畫滿了表格和流程圖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