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鐵與石子的敲擊清脆可聞。
巷子口那邊,以梁犢為首的數十人悉數上馬,箭滿囊,刀鋒利。
三十七條漢子麵目堅毅,靜靜等待著那個瘦弱牽馬少年來到他們身旁。
走出巷口,李遺與梁犢對視一眼,從這位梁將軍的眼中看不出一絲感情來,李遺突然有些愧疚。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愧疚,自己不欠這些人的。
他又覺得隻是對梁犢一個人愧疚而已,自己答應了他留下,卻還是選擇了離開。
可是自己留下還是不留下與梁犢本人又有何乾,辜負的不還是自己要成為憐人的承諾嗎。
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就無法麵對在場的所有人。
牽馬行到梁泊身邊,翻身上馬,沒有套近乎,沒有奚落,什麼也沒有,無人與他搭話,隻有少年自己垂頭不語。
梁犢回頭對院門處的謝奇微微點頭,謝奇含笑揮揮手,“去吧。”
梁犢打了個呼哨一騎當先衝出了村口,身後眾人揮舞著武器呼嘯跟隨。
離開的那一刻,李遺回頭看向走出的那個巷口,梁澤正攙扶著老人目送每一個人離開。
村中剩餘的人影也不斷閃現著,李遺知道,他們離開以後這些憐人也要離開這個暫時的落腳點了。
許是今生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
不知何時蒙上了麵的梁泊扔給李遺一條麵巾,李遺會意地蒙住口鼻。
群馬奔馳,蕩起的沙土和冷風足以把人灌飽。
跟隨眾人疾馳過與來時完全不同的道路,遠遠的,李遺看見那條寬闊的官道。
眾人這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在官道上趕路。
梁犢從隊列中分出,梁泊示意李遺跟上他們二人,三騎從大隊中脫離向官道而去。
其餘人等在盧名義等人的帶領下折向青州方向,漸漸隱入了山林之中。
三人停步在官道上,梁犢扯下麵巾,從馬鞍邊接下一柄長刀扔給李遺,李遺接過一看,正是當初給自己招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的穆雲垂贈刀。
李遺打趣道:“現在不追查我身份了?”
梁犢梁泊都沒有笑,惹得李遺頓感尷尬,梁犢自顧自撥轉馬頭,一記猛鞭抽下,追趕眾人去了。
梁泊伸出左臂指向官道,李遺瞅見他胳膊上綁縛的黑紗,那再一次提醒自己,梁淵確定無疑是死去了。
那他從未有過往來,卻讓每一個人牽掛,讓老人謝齊痛心疾首的少年。
死去了。李遺再一次冒出那個念頭:如果自己不胡來,他是不是可以不死?”
“沿著大路向西走,就是豫州了,到了那邊你就隻能自己找路了。一路自己小心。”梁泊對他的異常視若無睹。
李遺知道他們心中對自己多少是有氣的,欲語無言,臨彆隻有二字:“保重。”
梁泊恰如梁犢,離去地乾脆利落,頭都沒有回一下。李遺立在原地一直目送二人到了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幾天的相識相處恍若一場大夢,李遺並不覺得這群人很招自己喜歡,可是在分彆的時候依依不舍卻是真的。
隻能是當做自己不善離愁吧。
少年縱馬揚鞭,官道上塵土飛揚,回家去也。
約莫一個時辰後梁犢師徒二人追上了盧名義等人。
盧名義看看二人身後,沒有說話,顯而易見,那小子並沒有頭腦一發熱抄起刀就跟他們來了。
這當然是盧名義意料之中的事情,隻是他還是沒來由有些失望。
仇天旭在疾馳中還是忍不住開口喊道:“這小子從姓曾的那裡可是得到點消息的,我們去做什麼,以他的腦袋,不難猜的。就不怕他...”
梁犢搖搖頭。
仇天旭也不能再說什麼,他感覺得出來,梁犢對那又傻又愣尤其特彆倔的小子是由衷欣賞的。
更何況那小子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哪裡動手,仇天旭也就隨他去了。
濟水灣,一條約莫兩丈寬的河流從這裡繞過山包往東流去,一座木橋橫跨溪水,一頭連著上山的土路,一頭連著溪水另一側的山洪衝積出來的平地。
平地之上,一片頗為密集的房屋遺跡,多年前這裡是有一個人口繁茂的村落的,隻是早已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人去屋空了。
村落再往遠處延展去,同樣是一座小小山包,將這濟水灣和這廢棄村莊堵在了這小小平原之中。
近處的山包上,借助了茂密的林子,梁犢等人人馬分離分彆掩藏起來,山腳下的濟水灣一覽無餘,眾人殺氣騰騰的眼睛靜靜地盯著那條從斷壁殘垣中穿出的大道。
沿路設伏劫掠過往軍事輜重,是梁犢他們這幫人的拿手好戲。
不是梁犢不敢去和所謂官軍正麵廝殺,隻是憑著眼下這點人馬,隻能從襲擾謀生做起。
連李遺自己都不知道,曾荃告訴他的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唯一不妥的地方在於曾荃沒有說完全,梁犢他們要劫的這批糧餉輜重是運往沂陵城的。
濟水灣是這批糧餉輜重進入官道直達沂陵城之前最後一個適合設伏的地點,自然也是梁犢派人多次踩過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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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座木橋,是劫殺行動唯一的命門,一旦木橋被控製住,梁犢等人就隻能乾瞪眼了。
此刻,熊韜仇天旭就親自帶人潛藏在橋下水中,靜靜等待機會。
耐心等到日上三竿,太陽炙烤地樹葉都打了卷,眾人雖然無人說話,卻不住的看向梁犢,焦灼催促,不言而喻。
梁犢麵色不改,目不斜視,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身體每一個毛孔中析出,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消息是否有誤的時候。
一直趴伏在地麵的梁泊低聲道:“有動靜!”
浮躁的眾人頓時又把心沉穩了下去,一眼睛再度緊盯那條大路。
果不其然,約莫半柱香後一杆糧字旗率先出現在視野裡,緊隨其後的牛車、推車足足百輛浩浩蕩蕩地從轉彎處走來,進入了廢棄村中,暫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梁犢的心情並沒有變得輕鬆,與那百輛輜重車同行的,約莫百騎,就照押運官在大日頭底下堅持趕路還能維持隊形如此規整來看,就不是什麼簡單的貨色。
梁犢拽出一棵草根放在嘴裡慢慢咀嚼,直到一道人影悄默聲地靠近過來:“看過了,車隊後邊安安靜靜,沒有人馬行動的痕跡。”
梁犢從口中吐出草根,刀握手中,正欲去尋坐騎,梁泊突然出聲道:“師父,不太對!”
梁犢壓製住身形定睛望去,一下子明白過來梁泊在說什麼。
按那車隊進入村中的時間來算,打頭的早該出來了,難不成在村子裡歇息了?
這對梁犢等人並非是個好消息,但也在預料之中。
他們隻能等,等到輜重隊伍重新規整行動起來再殺他們個出其不意,否則就憑自己這些人,和那百餘名官軍加上人數更多的押運民夫打巷戰嗎?梁犢不至於傻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