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寒霜中,光禿禿的烏黑枝杈蔓延向大路中間。
一個乾瘦的老人還穿著破爛的單衣,赤腳拖著一輛蓋著塊破草席的板車,吃力地一步步走進了少葛鎮。
少葛鎮的城牆早已破敗不堪,許多地方甚至已經完全斷裂了開來。
所謂的城門處自然也就沒有看守的軍士。
老人一路低著頭,腳底板的繭子踏在碎裂的石板路上反而還沒有踏在黃泥路上舒服。
停在一口冒著熱氣的湯鍋旁,老人麵龐不知是因為凍得還是因為勞力而紅彤彤的,口中喘著白色的粗氣,木然地看著沸騰的湯鍋。
熱乎的吃食,就算沒到胃裡,看在眼裡也能讓人覺出好來。
湯鍋旁,留著兩撇八字胡的瘦小店主,看見老人卻十分嫌棄地揮揮手:“站在這乾什麼,拉後院去啊!”
老人眼神終於從湯鍋那裡挪開,輕輕哦了一聲拖著板車吱吱呀呀地走開了。
店內李遺微微皺眉,他最是見不得此情此景,乾脆招呼一聲:“老板,給他煮碗麵,算我的。”
八字胡店主高興地應承下來,往湯鍋裡丟下一把幾種穀物混合的雜麵條,嘴裡卻嚷嚷道:“客官善心,可是這心沒必要這麼施,搭理他做什麼,晦氣啊。”
李遺對這賊眉鼠眼的店家沒什麼好觀感,沒有搭話,大口呼嚕完嘴裡那碗清湯寡水麵,丟下幾個銅板在桌子上就欲離開。
周延卻不緊不慢地放下筷子,道:“給我再來一碗,也算這位小爺頭上。”
店主眼珠子轉轉,自是樂意之至,這年頭什麼生意都不好做,兩碗麵條稱不上什麼大生意,可最起碼今天的生意是個好兆頭啊。
李遺又坐下,對莫名其妙變得興致勃勃的周延道:“周大人,這麼好胃口嗎?”
周延瞥了他一眼,提起筷子指了指後院,李遺透過那扇小門上破爛門簾的孔洞依稀能看到那位老人已經將板車拉入了後院,正在往一個蓬下卸著什麼。
見李遺不明所以,周延乾脆道:“都發了善心了,乾脆去告訴一聲,彆讓這碗麵也被昧了。”
李遺一邊驚訝於周延的異常好心一邊撩起簾子向後走去。
周延噙著異樣的笑容挑起老板新端上來的麵條,一把抓住欲要去攔阻李遺的店主。
而撩開簾子看清眼前景象的李遺善意的話語堵在喉嚨中終究沒有說出來。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是那麼荒謬可笑。
那乾瘦如柴的老人正在從板車上一把把向牆角搬運乾柴。
從背後看去,就像是一具骷髏在搬運自己的關節。
隻是,那黑黃色的乾柴中,還混雜著數量不少的白色柴禾。
那是什麼,不言而喻。
李遺無聲地退了回來,默默坐回原位。
周延迅速將一碗麵條吸溜個乾淨。
李遺忍不住看了眼那燃燒正旺的爐膛,看向頗為心虛忐忑的店主,內裡頓時一陣翻江倒海。
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李遺的臉色都要綠了。
周延笑笑:“你覺得自己慘,不過也沒過過什麼慘日子。折骨為炊,你以為是說來哄人的嗎?”
李遺搖搖頭,忍住反胃問道:“你也真吃的下去。”
周延哈哈笑道:“那老頭剛走到店前我就看見了,用來燒火,又不是用來和麵的,有什麼吃不下去的。”
李遺看了眼店主,店主連忙搖搖頭。
輕輕探口氣,沒什麼好深究的,至於那些“白柴”的由來,根本無需多問,連年的戰火,十室九空,撿柴禾撿骨,幾乎成了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