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這種話題不應該是在這種大朝會上拿出來講的。
畢竟這不是一個做決斷的場所。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隻帶了一雙耳朵來的。
多得是自加入朝會以來未發過一言的官員。
符信說完,趙一也不作聲。
沒有接話茬。
百十人的大殿裡,吵鬨得隻有此起彼伏的喘氣聲。
靜謐中對峙了許久,文官這一列排位相當靠前的幾人中,一人突然動了。
穩穩從隊列中邁出,李遺小心側目看去,隻看到一個並不高大魁梧,甚至有些佝僂的背影。
那是長年伏案導致的肩背微駝,李遺由衷生出一種親切感來。
因為身材高大的夫子,也有一模一樣的駝背。
那位官員嗓音並不響亮,卻語氣堅定,字字清楚,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在他身上聚集。
“敢問符侯,要從哪裡殺起,殺到哪裡止?從什麼人殺起,殺到什麼人為限?還是說不分男女老幼,從梁王宮之外,一直殺到梁國四疆?”
符信斜睨一眼,認出這人來,冷哼一聲卻是不答話。
這人名為於荊,漢人,卻非前魏官員。
出身寒門,是驅龍南顧之後,梁國為了迅速穩定朝局而征辟的那一批漢人官員之一。
這麼些年過去,號稱從不結黨,從無營私,還極其認死理,俗稱一根筋。
因此在漢人官員仕途一向短暫的梁國朝廷官越做越大,在朝會上的站位越來越靠前,已經做到了尚書台的左仆射。
符信不搭他的話,卻不是忌憚或者怕了他,純粹是不想跟他打嘴仗,明知道打不贏的仗,符信才不交鋒。
這一根筋的死硬分子,隻要是他認定的死理,除非強壓過他,要麼就心服口服甘拜下風,不然文辯武罵,於荊什麼都乾得出來。
符信不傻,這如此狂妄還能安然無事一路升官的強種,沒有背景是因為有最大的背景。
趙一對於荊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欣賞,賞識多年,不減分毫。
如同沒有人接符信的話一般,一樣沒有人接於荊的話。
趙一一個眼神瞟過去,趙仲心領神會自覺出列,開始他早已打好的稿子。
“左仆射說的不無道理,毅侯欠了妥當。”
終於有非漢人大臣站出來緩和局麵,許多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趙仲卻不給這些人鬆第二口氣的機會:“朝中就有這麼多的漢人同僚,難不成也一並殺掉不成?”
許多人已經忍不住點頭。
“毅侯確實思慮不周。”
甚至有人已經忍不住想要為厥侯歡呼。
“依我看,漢人非官身,非行伍,十六以上,五十以下,三去其一,即可。否則有乾天和。”
方才還忍不住為趙仲點頭喝彩的人喉頭禁不住發緊。
他們也忍不住懷疑聽錯了方才那溫潤儒厚的嗓音的內容。
有乾天和?符信不說人話,你趙仲乾的就是人事兒了?三去其一,這是連天和一起乾掉了吧?
在於荊身後站立的一個老頭子終於忍不住了,憤而出列,正是老京兆尹,秦澹。
老人憤慨道:“君皇,朝會之上,真的要讓各位軍侯繼續玩笑下去嗎?”
趙一笑笑,卻不發一言。
“君皇!若非兒戲,真如幾位軍侯策劃那樣,那就先從老臣殺起吧!反正這麼殺下去,京畿也剩不下什麼人。”
“田無人耕,衣無人織,牛馬無人飼養,反正到最後都是要餓死的局麵!”
“老京官何必如此憤慨,這不是還在商量麼。”趙宣身後一個麵容年輕,神色輕佻的男子忍不住出聲道。
一直沉默的趙一突兀開口“哪有你說話的份!滾出去!”
名為趙意的三王子,還沒得意五息,就倉促狼狽被引出了大殿。
秦澹說話完畢,許多人若有若無地將目光看向了黎綱。
五侯一公,在場三位,隻有這一人還未開口,也僅有這一人,是正經的漢人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