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棋盤裡的光陰與灶台邊的約定
楊永革把象棋子擺得整整齊齊時，晨光正順著社區活動中心的窗欞爬進來，在棋盤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他摸出老花鏡戴上，鏡片後的眼睛盯著“將”位，像在研究什麼重大戰略。
“又在擺你的‘迷魂陣’？”李奶奶拎著布包進來，藍布衫上沾著新摘的韭菜綠。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塑料袋窸窣作響，“琴姐說今天要拍包韭菜盒子，讓你過來搭把手。”
楊永革抬頭，手裡的“馬”還懸在半空：“我隻會下棋，不會揉麵。”
“誰讓你揉麵了？”李奶奶從布包裡掏出雞蛋，往碗沿上一磕，蛋清蛋黃滑進瓷碗，“給我燒火就行，你那點力氣，也就夠對付灶膛了。”
他悻悻地把棋子歸位，跟著往廚房走。李淑琴已經支起了手機支架，鏡頭對著案板，湖藍色的直播衫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楊師傅來啦？”她對著鏡頭比了個耶，“今天咱們的主題是‘棋友變廚友’，看李奶奶怎麼把楊師傅指揮得團團轉。”
彈幕立刻滾了起來：
“哈哈，楊師傅又要被懟了！”
“李奶奶的韭菜盒子絕了，上次看直播流口水到半夜！”
“求楊師傅反抗一次，彆總被拿捏！”
楊永革在灶台前蹲下來，笨拙地往爐膛裡添柴。火柴劃著的瞬間，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臉上的皺紋都柔和了些。李奶奶在案板上揉麵，麵團被她揉得“咚咚”響，聲音裡都帶著股子精氣神。
“火大點！”她頭也不回地喊。
“再大就糊了！”楊永革反駁，卻還是往灶膛裡加了根細柴。
“你懂個啥？”李奶奶把擀好的麵皮攤在手心，往裡麵舀韭菜餡，“這韭菜盒子就得猛火快烙，外酥裡嫩，跟你下棋似的，磨磨蹭蹭能贏嗎？”
他不吭聲了，隻盯著灶膛裡跳動的火苗。李淑琴舉著手機湊近拍，鏡頭裡，李奶奶捏褶的手指靈活得很，韭菜餡從麵皮邊緣冒出來點綠，被她用拇指一抿就收回去了。“家人們看清楚了，這褶子得捏十五道，少一道都不香。”她對著鏡頭講解，額角滲出細汗。
楊永革突然站起來，往搪瓷缸裡舀了勺涼白開，遞到李奶奶手邊。“歇會兒再弄。”他聲音有點悶。
李奶奶愣了下，接過來喝了口：“算你有點良心。”
直播間的禮物又開始“叮叮當當”響，有人刷“這波狗糧我先乾為敬”，還有人刷“楊師傅開竅了”。李淑琴笑著說：“你們彆瞎猜，他倆就是典型的‘歡喜冤家’。”
正說著，社區的張大爺揣著個搪瓷杯進來，杯沿還沾著點茶葉渣。“老楊，來殺兩盤？”他往棋盤那邊努努嘴，“昨天輸你的那局，我琢磨了一宿，今天準能贏回來。”
楊永革眼睛一亮，剛要應聲，就被李奶奶拍了下胳膊。“下什麼下？沒看見我這兒忙著呢？”她把烙好的韭菜盒子往盤子裡撿，油星濺到圍裙上，“吃完午飯再下，讓你輸得明明白白。”
張大爺嘿嘿笑：“行，我等著。正好嘗嘗李奶奶的手藝，聽說上了電視的桃酥就是你做的？”
“那可不。”李奶奶臉上露出點得意，往他手裡塞了個剛出鍋的韭菜盒子，“趁熱吃，比桃酥還香。”
楊永革看著張大爺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湊到李奶奶耳邊：“給我留兩個，要帶芝麻的。”
“美得你。”李奶奶白了他一眼，卻在裝盤時，特意挑了兩個芝麻撒得最勻的放在旁邊。
午飯時，活動中心裡坐了七八個人，都是來看熱鬨的。楊永革和張大爺擺開棋盤，楚河漢界兩邊，棋子落得“啪啪”響。李奶奶和李淑琴收拾完廚房，搬了小馬紮坐在旁邊看，手裡還捧著沒吃完的韭菜盒子。
“跳馬！”張大爺嗓門洪亮。
楊永革沒吭聲，手指在“兵”上敲了敲，突然把“炮”移到了河邊。
“喲，還會設陷阱？”張大爺眯起眼，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挪了“象”。
李奶奶突然插嘴：“老楊，用你的‘悶宮殺’啊，上次你就是這麼贏我的。”
“你懂啥，這叫戰術。”楊永革頭也不抬，卻悄悄把“車”往前推了一步。
李淑琴舉著手機錄下來，鏡頭掃過棋盤，掃過看棋人臉上的專注，最後落在李奶奶沾著麵粉的手指上——她正揪了點韭菜盒子的皮，往楊永革嘴裡塞。
“彆搗亂。”他含糊不清地說，嘴角卻翹了起來。
這局棋下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楊永革用“馬後炮”贏了。張大爺拍著大腿喊“可惜”，楊永革卻盯著李奶奶手裡的空盤子：“我的韭菜盒子呢？”
“早被他們搶光了。”李奶奶指了指旁邊的空盤子，“誰讓你下棋下得那麼入迷。”
他正失落，李奶奶突然從布包裡掏出個油紙包，往他手裡一塞：“給，藏起來的，怕你輸了棋沒胃口。”
油紙包裡是兩個韭菜盒子，還帶著點餘溫。楊永革打開時，芝麻的香味飄出來，引得旁邊的小孩直咂嘴。他往小孩手裡塞了一個，自己捧著另一個啃，眼睛卻看著李奶奶——她正低頭收拾棋盤，陽光落在她的白發上，像撒了層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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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食品廠的人又來了，帶著新設計的包裝。“李奶奶，您看這包裝上的字，用楊師傅寫的‘李奶奶桃酥’怎麼樣？”負責人指著樣品，笑得一臉誠懇。
李奶奶沒看包裝，先瞅了眼楊永革。他正緊張地搓手，耳朵尖都紅了。“行啊。”她突然說，“但得讓他再寫一遍，上次那字歪得太厲害，不像樣。”
“我能寫好！”楊永革立刻表態，找了張紅紙就開始寫。這次他沒戴老花鏡，眯著眼寫得格外認真，“李奶奶桃酥”五個字，筆鋒比上次挺拔了不少，尤其是“奶”字的撇，像帶著股子溫柔的勁兒。
李奶奶湊過去看，沒說話，隻是用手指輕輕拂過紙麵，像在撫摸什麼珍貴的東西。
傍晚收工時，李淑琴把今天的素材導進電腦，剪著剪著突然笑了——鏡頭裡，楊永革蹲在灶膛前添柴，火苗映著他的側臉，李奶奶站在旁邊擀麵皮，兩人的影子在牆上依偎著，像幅沒畫完的水墨畫。
她給視頻配了段字，是楊永革下午寫的：“日子就像棋盤，有輸有贏；生活好比灶台，有滋有味。”
發布後沒多久，就有人留言：“突然覺得，老了能這樣真好。”
李淑琴看著窗外，夕陽正慢慢沉下去，給活動中心的屋頂鍍上了層金邊。楊永革和李奶奶還在收拾棋盤，不知道在說什麼，笑得很開心。她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沒有轟轟烈烈，卻有細水長流的暖，像李奶奶做的韭菜盒子，樸素，卻藏著最踏實的幸福。
明天，她想拍楊永革教李奶奶認象棋譜。她猜，李奶奶肯定會說那些字“比螞蟻還小”，而楊永革，大概會找個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吧。
月光悄悄爬上來，落在棋盤上，落在灶台上，也落在三個老人漸漸老去卻依舊熾熱的心上。活動中心的燈亮著，像個溫暖的標點，在歲月的長卷裡，圈住了一段最動人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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