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戲台深處的回響與病房外的身段
李淑琴把手機支架支在社區活動中心的戲台角落時,晨光正順著雕花窗欞淌下來,在積著薄塵的紅地毯上織出金線。李奶奶踩著藍布衫的下擺往台上走,一米七八的個子挺得筆直,抬手時手腕輕輕一旋,竟帶著股說不出的韻味——那是楊永革在病房裡念叨了無數次的、屬於她的“舞台範兒”。
“家人們快看!”李淑琴對著鏡頭比劃,“今天解鎖李奶奶隱藏技能——當年劇團的台柱子,要給咱們露兩手啦!”
彈幕瞬間湧成潮:
“!!!李奶奶居然是唱戲的?”
“難怪氣質這麼好,原來是科班出身!”
“琴姐快讓她唱一段,想聽!”
李奶奶站在戲台中央,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蒙著布的道具箱。箱子上的銅鎖鏽跡斑斑,卻還能看出當年刻的纏枝紋——這是她年輕時待了二十年的地方,台上的每塊木板,後台的每麵鏡子,都浸著她的唱腔與汗水。
“唱啥呀,老胳膊老腿的。”她轉身要下台,卻被李淑琴拉住。“就唱您常哼的那段唄,‘遊園驚夢’裡的,我聽著特彆好聽。”
楊永革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輪椅上,剛拆了繃帶的手緊緊攥著稿紙。他出院剛三天,就吵著要來活動中心,說“得親眼看著李師傅重登舞台”。此刻他望著台上的李奶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這場景,和他十七歲那年在劇團後台偷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年的李桂芳才二十出頭,穿著水紅的戲服在鏡前勒頭,鬢角彆著珍珠貼片,轉身時水袖掃過他的臉,帶著脂粉香。他攥著剛寫的劇本躲在柱子後,被她逮個正著:“小個子,偷看什麼呢?”
“看、看你適合我劇本裡的女主角。”他結結巴巴地遞過稿紙,上麵寫著《戲台深處的燈火》,女主角叫“芳姐”,身高一米七八,愛唱旦角,笑起來眼角有顆痣。
李奶奶現在眼角也有顆痣,是歲月添的,比當年更添了幾分柔。她被台下的目光燙得有些不自在,突然抬手按住鬢角,像當年整理貼片那樣,隨即清了清嗓子,開口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聲音不似年輕時清亮,卻帶著股沉澱了半世紀的醇厚,像老茶回甘。她的身段竟沒忘,水袖此刻是藍布衫的袖子)甩出去時弧度正好,轉身時腰肢輕擰,比直播間裡跳的廣場舞多了層說不出的韻味。楊永革在台下跟著哼,手指在膝蓋上打著拍子,突然發現她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時,眼神往他這邊瞟了瞟,帶著點當年的嬌嗔。
“好!”張大爺第一個鼓掌,手裡的搪瓷杯都差點摔了。“比電視裡的明星唱得有勁兒!”
李奶奶臉一紅,快步下台往楊永革身邊走,路過道具箱時被絆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兩人的手在半空碰到一起,像觸電似的縮回來。彈幕裡“嗷嗷”聲一片,有人刷“這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有人刷“求拍年輕時的故事”。
楊永革突然把稿紙往李奶奶手裡塞:“給,新寫的,《芳姐的戲台》。”
稿紙上的字跡還有點抖手還沒完全好),卻寫得格外認真:“1978年的劇團後台,芳姐的水袖掃過少年的臉頰,他知道,這輩子的女主角,隻能是她……”
李奶奶翻著稿紙,手指在“水袖”兩個字上摩挲。突然抬頭瞪他:“又瞎寫!當年明明是你偷了我的戲服扣子,害我差點誤了場!”
“那不是偷,是想留個念想。”楊永革笑得像個孩子,“後來扣子被我縫在錢包裡,縫了三十年。”
這話一出,連李淑琴都愣住了。她趕緊把鏡頭對準兩人,隻見李奶奶把稿紙往他懷裡一摔,轉身往廚房走,藍布衫的下擺卻在微微發抖。楊永革在輪椅上喊:“晚上我想吃你做的油潑麵,跟當年劇團食堂的味兒一樣!”
“想得美!”她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卻帶著笑意。
那天的直播,李淑琴把唱戲片段和兩人拌嘴的畫麵剪在一起,標題叫《七旬奶奶重現旦角風采,六旬爺爺藏了半世紀的情書》,播放量直接破了五百萬。有當年劇團的老同事刷到視頻,特意打來了電話:“桂芳啊,還記得不?當年你總嫌永革送的劇本太酸,轉頭卻在後台偷偷背……”
李奶奶握著電話,眼眶紅了。掛了電話,她往楊永革的輪椅旁一坐,把剛烤的桃酥遞給他:“老楊,明天教我用你的電腦唄?”
“乾啥?”他嘴裡塞著桃酥,含糊不清地問。
“我想把當年的戲詞敲下來,給你的小說當素材。”她望著戲台,“總不能讓你一個人瞎編。”
楊永革的眼睛瞬間亮了,比剛才聽她唱戲時還亮。他把筆記本電腦往腿上放,儘管手還沒利索,卻執意要教她打字:“這個是空格鍵,就像你唱戲時的換氣……”
李奶奶學得慢,手指在鍵盤上戳來戳去,像在敲梆子。楊永革耐著性子等,偶爾握住她的手幫她找字母,兩人的影子在屏幕上疊在一起,像幅暖烘烘的畫。李淑琴舉著手機拍,鏡頭裡,夕陽透過窗戶,把他們的白發染成了金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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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奶奶真的帶來了個舊布包,裡麵是泛黃的戲本,紙頁都脆了,上麵用鉛筆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這是《穆桂英掛帥》的詞,當年我總唱錯這句。”她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是你當年給我改的,說‘轅門外三聲炮’要唱得有氣勢,像我現在凶你那樣。”
楊永革湊過去看,果然有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芳姐,此處應帶殺氣,如你搶我劇本時的眼神。”他突然笑出聲:“原來我年輕時就怕你。”
“怕我還敢寫我壞話?”李奶奶拍了他一下,卻把戲本往他手邊推了推,“這幾本都給你,有不懂的問我。”
從那天起,活動中心的戲台成了新的直播點。有時李奶奶在台上教年輕護士唱戲,楊永革坐在台下記詞;有時他念新寫的小說片段,她在旁邊用唱腔附和。有次直播時,李奶奶突然指著屏幕說:“家人們彆刷禮物了,把錢捐給社區劇團吧,孩子們連新戲服都沒有。”
粉絲們真的捐了款,沒過幾天,嶄新的戲服就送到了活動中心。李奶奶穿著水紅的旦角戲服站在台上,楊永革在台下給她拍照,手抖得差點按錯快門。她對著鏡頭轉圈,水袖飛揚,像隻重返藍天的鳥:“你們看,老了也能穿花衣裳,也能站戲台!”
那天晚上,楊永革把拍的照片設成了電腦桌麵。李奶奶湊過來看,突然說:“老楊,等你好了,咱排個新戲吧?就演咱倆的故事。”
“我演啥?”他問。
“演那個偷戲服扣子的小個子唄。”她笑著往他碗裡夾了塊排骨,“我還演我的芳姐。”
楊永革望著她,突然覺得,所謂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樣——七旬的她仍能在戲台綻放,六旬的他仍能為她提筆,那些錯過的光陰,都成了此刻最珍貴的劇本。李淑琴在旁邊剪視頻,把他倆的對話配了段字幕:“最好的戲台,不在聚光燈下,在柴米油鹽裡;最動人的唱腔,不在樂譜上,在相視一笑的眼裡。”
窗外的月光落在戲台上,像給紅地毯鋪了層銀霜。李奶奶哼著《遊園驚夢》的調子收拾戲服,楊永革在旁邊寫劇本,筆尖劃過紙麵的聲音,和她的唱腔融在一起,像首跨越半世紀的歌。
明天,李淑琴想拍李奶奶教楊永革走台步。她猜,一米八五的他肯定會順拐,而一米七八的她,大概會叉著腰笑,笑完了又耐心地扶著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教,像當年在劇團裡,他耐心地教她讀劇本那樣。
歲月啊,兜兜轉轉,總把最好的,留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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