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腳步未停,推門而出。
子時三刻,西郊亂葬崗。荒草萋萋,墳塋起伏。夜梟的啼叫聲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淒厲。一棵歪脖子老槐樹如同鬼爪般伸向墨色的天空,樹下陰影濃得化不開。
沈厭準時到來。他右手裹傷的藥布已經換了新的,但依舊隱隱作痛。左臂被鏡魅劃傷和怨光束擦過的地方傳來麻木感。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墳土味的空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他剛到樹下,陰影裡便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兩個身影。並非人形,而是兩個穿著殘破鎧甲、手持生鏽兵刃、麵色青黑、雙眼空洞的——陰兵!它們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土腥和死氣,機械地朝著沈厭伸出手。
沈厭默默取出那枚猙牙令。其中一個陰兵接過令牌,空洞的眼睛掃了一眼,隨即僵硬地轉身,示意沈厭跟上。
陰兵引著他深入亂葬崗,最終來到一處被荒草和亂石掩蓋的隱秘地穴入口。陰冷的風從地穴中呼嘯而出,帶著無數冤魂哭泣般的回響。
進入地穴,向下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現在眼前。洞壁鑲嵌著無數慘綠色的磷火,提供著昏暗詭異的光線。空洞中央,呈“品”字形擺放著三口棺材!
這三口棺材材質、樣式截然不同!
最左邊一口,通體由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沉陰木打造,棺蓋緊閉,縫隙裡不斷滲出縷縷冰寒的白霧,棺身周圍的地麵都結了一層白霜。
中間一口,則是由一種暗紅色的、如同浸透了鮮血的怪木製成,棺蓋上刻滿了密密麻麻、扭曲痛苦的哀嚎人麵浮雕,隱隱有鎖鏈拖曳的嘩啦聲和壓抑的哭泣聲從棺內傳出。
最右邊一口,卻是一口看起來最普通的、甚至有些破舊的薄皮鬆木棺材,棺蓋虛掩著,沒有任何異常氣息透出,安靜得反而讓人心悸。
三口棺材前,站著一個矮小瘦弱、裹在寬大黑袍裡的身影。他臉上戴著一個笑嘻嘻的狐狸麵具,聲音尖細滑膩:“喲,來新客了?猙牙令…規矩都懂了吧?選一口,躺進去,天亮還能自己爬出來,就算你贏。”
沈厭的目光緩緩掃過三口棺材。通幽眼無聲開啟。
左邊沉陰木棺,寒氣刺骨,內部凝聚著龐大的陰煞死氣,躺進去恐怕瞬間就會被凍僵魂魄。右邊血木怨棺,怨念衝天,鎖鏈聲和哭聲直刺神魂,顯然封印著極其可怕的凶靈。唯有中間那口鬆木薄棺…通幽眼下,竟然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就像一口真正普通甚至簡陋的棺材。
但這極致的普通,在這種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蘇九娘的話在他腦中回響——“有時候,棺材裡躺著的,未必是死人。”
賭徒心理往往會讓人避開看似最危險的兩個,選擇最安全的那個。但這恰恰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
沈厭的目光再次仔細掃過那口鬆木薄棺。棺蓋虛掩,露出一條縫隙。就在他目光試圖穿透那條縫隙時,棺內極深處的黑暗中,似乎有一樣極其微小的東西,反射了一下洞壁磷火的慘綠光芒。
那光芒一閃而逝,卻讓沈厭的心臟猛地一跳!那形狀…那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熟悉氣息…
他不再猶豫,抬手指向那口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鬆木薄棺。
“就這口。”
狐狸麵具下發出意味不明的嘻嘻笑聲:“有眼光!請吧!”
沈厭深吸一口氣,走到鬆木棺前。他伸手,緩緩推開虛掩的棺蓋。一股陳年木料和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棺內漆黑一片。
他抬腳,跨入棺中,緩緩躺下。身下是冰冷的木板,硌得人生疼。
棺蓋在他頭頂緩緩合攏,最後一絲光線被徹底隔絕。徹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靜包裹了他。隻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以及血液流過太陽穴的嗡鳴。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中變得模糊而漫長。刺骨的陰冷從棺木四周滲透進來,試圖凍結他的血液和思維。右手的劇痛和左臂的麻木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運轉體內那微弱的“炁”抵抗寒意。通幽眼在黑暗中努力分辨,但棺內似乎真的空無一物。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心神因疲憊和傷痛稍有鬆懈的刹那——
他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了棺底某處一個極小的、冰冷的、半嵌入木料的硬物。
那觸感…圓潤、冰涼、帶著熟悉的金屬質感…還有邊緣那一道細微的、絕不可能認錯的刻痕!
沈厭的身體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他猛地用指尖摳出那個小東西,顫抖著舉到眼前——儘管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通幽眼那獨特的感知和指尖的觸感,已經清晰地告訴了他這是什麼!
那是半塊懷表的表殼!黃銅質地,邊緣有一道深深的、被利器劈砍留下的凹痕!
這是他師父!那個撫養他長大、教他紙紮手藝、最後莫名失蹤的老殯葬師!從不離身的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