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春天來得遲滯而勉強。
凜冬的嚴寒雖已褪去,但空氣中依舊裹挾著一絲料峭的寒意,混合著重建工地的塵土味和某種更深層次的、難以驅散的枯敗氣息。街道兩旁的樹木未能抽發新芽,隻餘下焦黑乾枯的枝椏,沉默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城市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緩慢而笨拙地試圖恢複生機,每一步都伴隨著隱痛和力不從心。
往生齋後院。
沈厭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目光落在院角那棵老槐樹掙紮出的、可憐的幾星綠點上。陽光蒼白,透過稀疏的雲層落在他身上,卻帶不來多少暖意。
他的臉色依舊是一種不見血色的蒼白,眼窩深陷,使得那雙過於平靜的眼睛顯得更大,卻也更加空洞。大部分的時光,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塑像。
那隻右臂被完全包裹在特製的銀色符文袖套裡,袖口處露出的指尖呈現出一種僵硬的、毫無生命力的灰白色,搭在輪椅扶手上,紋絲不動。
林玥每隔兩三日便會來一次,帶來些流質食物、藥品,有時是一些關於外界情況的簡訊。她不再試圖與他過多交談,隻是例行公事般地檢查他的生命體征,更換袖套下監測能量殘留的符紙——儘管那讀數長久以來都近乎為零。
今日她來時,眉頭鎖得更緊了些。
“西區,楊柳巷。”她一邊檢查著沈厭左臂上輸液的針頭,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他聽,“出了件怪事。三天了,巷子裡七戶人家,二十一口人,全都…‘靜默’了。”
沈厭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並未抬眼。
“生理指標正常,能呼吸,能眨眼,甚至餓極了會本能地咀嚼喂到嘴邊的流食。”林玥的聲音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卻也透著一絲困惑,“但沒有意識反應,不對任何外界刺激產生反饋,無法溝通,像是一具具…活著的空殼。管局的外勤和技術組查了三遍,沒有邪祟痕跡,沒有能量殘留,沒有中毒跡象,什麼都沒有。就像…就像他們的‘魂’還在,但連接‘魂’與外界的那根線,被憑空剪斷了。”
她說完,沉默了片刻,看向沈厭。
“我需要你去看看。”她的語氣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無奈的請托,“你的‘眼睛’,也許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沈厭依舊沉默著,目光仍停留在那點可憐的綠色上。
許久,就在林玥以為他不會回應,準備起身離開時,他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
楊柳巷位於榕城西區邊緣,是一條即將被納入拆遷範圍的老舊巷弄。此刻巷口已被管局的車輛和隔離帶封鎖,氣氛凝重。
巷子裡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家家戶戶門窗大開,卻聽不到一絲人聲,隻有風吹過破舊窗欞發出的嗚咽。幾個穿著全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如同木偶般的居民抬上救護車,他們的動作僵硬,眼神空洞,任由擺布。
林玥推著沈厭的輪椅,走在青石板路麵上。輪椅的軲轆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沈厭微微垂著眼,似乎對周圍的景象毫無興趣。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踏入這條巷子的瞬間,他那沉寂了數月之久的“通幽眼”,自行緩緩開啟了。
視野並未變得陰森詭譎,也沒有浮現出往常那些代表著怨氣、妖氣的色彩斑斕的“痕跡”。
相反,他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不是純淨,而是某種被強行抹除後的虛無。
在那些居民原本應該與外界產生無數細微“聯係”的地方——代表聽覺的聲波漣漪、代表視覺的光影折射、代表言語的意念絲線…所有這些構成“感知”與“交流”的無形之“線”,全部齊刷刷地、在離體不遠的地方,被某種無比鋒利精準的力量…切斷了。
斷口光滑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