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齋內,時間仿佛被門外朦朧的霧氣凝滯了。隻有劉老四粗重緊張的呼吸聲,和櫃台桌麵上那麵破舊銅鏡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陰濕氣息,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沈厭的目光落在銅鏡上,通幽眼自行運轉,視野中的世界褪去了色彩,隻剩下能量的流動與痕跡。
這麵鏡子……很不對勁。
它並非尋常邪祟附物那般散發著濃烈的怨氣或妖氣。相反,它的能量波動極其內斂,幾乎與一塊凡鐵無異。但在那布滿裂紋的鏡麵深處,沈厭“看”到了一些彆的東西。
一絲極其微弱、即將徹底消散的恐懼印記,如同水漬般殘留在鏡麵的能量結構中。那印記充滿了溺水的窒息感、冰冷的絕望,以及一種……被無形之物拖拽入深水的驚惶。這應該就是劉老四妻子臨終前的最後感受。
然而,真正讓沈厭瞳孔微縮的,是在那恐懼印記的核心,還纏繞著一縷更加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淡藍色能量絲線。這絲線靈動而陰寒,帶著明顯的水族精怪特有的氣息,但它並非惡意纏繞,反而像是一條……鎖鏈,或者說,一個標記?
這縷精魄似乎被某種力量禁錮在了鏡中,與劉老四妻子的恐懼印記共生,構成了一個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而就在這時,沈厭那隻覆蓋著銀色符文袖套的右臂,清晰地傳來了反應。
不再是之前遇到強大能量源時的狂暴吞噬欲,也不是麵對低等穢氣時的嫌棄排斥。而是一種更加複雜、更加專注的悸動。
仿佛一個鑒賞家遇到了一件年代久遠、真偽難辨的古董,帶著審視,帶著好奇,更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吸引。臂膀內部的混沌灰色物質緩緩流轉,傳遞出一種明確的信號:這東西,有古怪,很重要,需要靠近,需要……觸碰。
沈厭緩緩抬起了還能活動的左手,示意劉老四不必再跪。
“…起來說話。”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種能讓人莫名冷靜下來的平淡。
劉老四如蒙大赦,顫巍巍地爬起來,佝僂著腰,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眼巴巴地看著沈厭。
沈厭的左手手指,隔空輕輕點向那麵銅鏡:“…這鏡子…你婆娘…從何得來?”
劉老四連忙回答:“是……是俺家傳的!俺奶奶那輩就在了,說是以前河裡撈上來的老物件,能……能鎮水保平安,就一直留著……俺婆娘平時也當個念想,沒事就擦擦……”
家傳?河裡撈上來的?沈厭心中一動。年代久遠,源自水底,這更印證了他的部分猜測。
“…她溺死前…可有異常?”沈厭繼續問,目光卻未離開銅鏡。他看到那縷淡藍色的精魄絲線,在他靠近詢問時,微微顫動了一下。
劉老四努力回憶,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好像……好像那幾天她是有點心神不寧……老說做夢夢見水裡有人叫她……還……還說過這鏡子最近老是變得特彆涼,跟冰塊似的……俺當時隻當她是嚇著了,沒多想……誰曾想……”
水中呼喚?鏡子變涼?
沈厭伸出左手食指,極其緩慢地,向那鏡麵觸碰過去。他沒有動用任何力量,隻是純粹的物理接觸。
指尖傳來的觸感,並非金屬的冰涼,而是一種浸入骨髓的陰寒,仿佛觸摸的不是鏡子,而是一塊深埋水底千年的寒玉。
就在他指尖與鏡麵接觸的刹那——
嗡!
右臂內部的混沌灰色猛地活躍起來!一股清晰的、帶著探究意味的能量波動,順著手臂經絡,試圖湧向指尖!
與此同時,鏡麵那縷淡藍色的精魄絲線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劇烈地扭動起來,不再是之前的沉寂,反而傳遞出一股混合了恐懼、哀求、以及一絲微弱警告的意念!
而鏡中劉老四妻子的恐懼印記,也仿佛被引動,那溺水的窒息感瞬間放大,幾乎要透過指尖傳入沈厭的意識!
沈厭立刻收回了手指。
所有異動瞬間平息。右臂恢複沉寂,鏡中精魄也重新蜷縮起來,隻是那絲警告的意味依舊殘留。
這鏡子,果然是一個複雜的“容器”。它禁錮了一縷水妖精魄,並將其與持有者的恐懼連接,形成了一種特殊的……信標?或者詛咒媒介?
劉老四緊張地看著沈厭的一舉一動,大氣不敢出。
沈厭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劉老四:“…鏡子…留在我這。”
“…你家中不安…根源…不在鏡…而在水。”
“…三日後再來。”
他的話語簡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劉老四雖然不明所以,但見沈厭肯接手,已是千恩萬謝,又留下一些皺巴巴的紙幣作為定金(被沈厭擺手拒絕),這才一步三回頭、忐忑不安地離開了往生齋。
店內重歸寂靜。
沈厭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麵銅鏡上。
水魈?複仇標記?幽鑒碎片?
他輕輕拿起銅鏡,入手的那股陰寒之氣更加明顯。通幽眼下,鏡背那模糊的水波紋和怪異魚形圖案,似乎也蘊含著某種古老的、與水相關的規則力量。
右臂再次傳來那專注的“探究”感,這一次,還夾雜著一絲微弱的指引,仿佛在催促他往某個方向——城西的河道——去探尋。
看來,平靜的日子是徹底結束了。
這麵看似不起眼的破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然攪動了水下潛藏的暗流。
沈厭將銅鏡輕輕放在櫃台內側一個鋪著軟布的木盒裡。
他知道,今晚,或許該去河邊走一趟了。
而他沒有注意到,在往生齋對麵街角的陰影裡,一個穿著普通、戴著鴨舌帽的身影,正默默收起高倍望遠鏡,按動了耳中的通訊器。
“目標已接收‘水鏡’。反應符合預期。下一步計劃可以開始了。”
霧氣,似乎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