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榕城西河,褪去了白日的渾濁喧囂,在慘淡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死寂的墨黑色。河風帶著濕冷的腥氣,吹動岸邊枯黃的蘆葦,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無數細碎的私語。
沈厭的輪椅停在河岸一處廢棄的小碼頭上,阿七如同鐵塔般守在一旁,警惕地環視著四周。濃霧並未完全散去,在水麵之上低低地彌漫,讓對岸的燈火變得模糊而遙遠。
沈厭手中托著那麵用藍布包裹的銅鏡。通幽眼下,河麵的能量流動遠比肉眼所見複雜。汙濁的穢氣如同油汙般漂浮在表層,更深的地方,則潛藏著一些微弱、懵懂的水族精怪意識,但它們大多顯得躁動不安,仿佛受到了某種驚擾。
他緩緩揭開藍布,將銅鏡暴露在河麵的水汽之中。
幾乎在鏡麵接觸到濕潤空氣的瞬間,鏡中那縷淡藍色的精魄絲線猛地活躍起來!它不再蜷縮,而是如同受到召喚般,努力地向鏡外延伸,指向漆黑的水麵下方!同時,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著痛苦、憤怒和刻骨仇恨的意念,透過鏡麵傳遞出來!
而沈厭的右臂,也隨之傳來了強烈的共鳴!那混沌的灰色物質對水中某種特定的、陰寒汙穢的能量源產生了明確的指向性渴望!
“水下的東西……要出來了。”阿七沉聲道,雙拳微微握緊,周身泛起淡淡的佛光,驅散了周遭令人不適的濕寒。
嘩啦——!
不遠處的河心,水麵突然毫無征兆地炸開一道浪花!一個模糊的、由水流和濃稠穢氣構成的人形輪廓猛地探出水麵!它沒有清晰的五官,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窩燃燒著幽綠色的鬼火,細長扭曲的手臂指向碼頭上的沈厭……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他手中的銅鏡!
一股充滿惡意和腥臭的精神衝擊如同潮水般湧來!
“放肆!”阿七怒目圓睜,向前踏出一步,低吼一聲:“唵!”
佛門真言如同平地驚雷,帶著浩然正氣轟然爆發,與那精神衝擊狠狠撞在一起!
無形的波紋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岸邊蘆葦齊刷刷地向後倒伏!
那水形怪物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身形晃動了一下,顯然對佛光頗為忌憚,但眼中的鬼火更加熾烈,仇恨絲毫不減。
沈厭抬起左手,示意阿七稍安勿躁。他舉起銅鏡,將鏡麵對準那水中的怪物,同時將自身一絲微弱的精神力探入鏡中,試圖與那縷精魄溝通。
“…為何…糾纏不休?”他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鏡中精魄劇烈顫抖起來,傳遞回一段破碎、混亂卻充滿悲憤的記憶畫麵——
那並非劉老四妻子的視角,而是屬於這精魄本身!它原本是這片水域中一隻修行多年的水魈(一種類似水猴子的低等精怪),與族群安居於此。數十年前,劉老四的祖父,一位技藝高超的漁人,為了捕撈一種罕見的銀魚,竟用特殊炸藥破壞了水魈族群棲息的水底洞穴,導致大量幼崽死亡,族群近乎滅絕!這隻水魈僥幸逃生,卻身受重傷,道行大損,心中埋下了滔天仇恨。
它耗費數十年時間,終於追蹤到仇人後代的氣息,附身於劉家傳承的這麵古老銅鏡上(此鏡似乎對水族精魄有特殊的容納性),伺機報複。劉妻之死,正是它操縱水草,將其拖入水中溺亡!而那縷恐懼印記,既是報複的成果,也是它維持與現世連接的錨點。
它恨!恨劉家斷它族群生路!它要劉家斷子絕孫,血債血償!
畫麵戛然而止,水魈精魄的怨恨如同冰冷的河水,衝刷著沈厭的意識。
原來是宿怨。並非無端害人。
這時,水中那由穢氣凝聚的水魈幻身再次發出咆哮,更多的汙濁河水被它吸引上來,化作無數條帶著尖刺的水鞭,狠狠抽向碼頭!
阿七正要再次出手,沈厭卻搖了搖頭。
他左手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卻蘊含著他“梳理”意誌的本源力量,淩空劃過一個古老的安魂符,並非攻擊,而是如同清涼的雨絲,灑向那狂暴的水魈幻身和手中的銅鏡。
同時,他通過銅鏡,向那水魈精魄傳遞去一道清晰的意念:
“…仇怨…已曆三代…”
“…殺戮…循環…無益…”
“…劉氏血脈…僅餘一懵懂幼童…”
“…你若執意…便是徹底斷絕…”
那水魈幻身的動作猛地一滯,纏繞其身的穢氣都出現了瞬間的紊亂。銅鏡中的精魄也傳來了劇烈的情緒波動,仇恨依舊,但卻混入了一絲……茫然與動搖?
它複仇是為了族群,可若仇人一族也即將消亡,它的複仇還有何意義?徒增新的罪孽嗎?
就在這僵持的片刻,異變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