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悄悄的街道,被灰暗的天空籠罩著。
吱呀一聲,一扇不起眼的木頭房門開了。
東秋戴上兜帽,臉龐藏在額前的碎劉海裡,身上藍黑色夾克外套幾乎與淩晨融為一體,讓他變得更加難以注意到。
天將明,寒意一點點被煙火氣取代。街道兩旁的土坯房陸續傳出聲音,有柴火點燃的劈啪聲,有碗碟碰撞的叮當聲,也有幼童半睡半醒時的囁泣聲。
就算沒有了早集,大部分人還是習慣了早起。不管奔波些什麼,總歸是為了活下去。
至於睡懶覺?那是有錢人才會做的事。
慢慢沿著街道散步,東秋向北方走去。
這是他的日常,去最富庶的北村,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請他演奏。
不止是鋼琴,東秋也會一些其他樂器。就算是本地的土製樂器,在通曉樂理後他也能很快上手。
不過,有閒錢聽曲的畢竟是少數。沒有遇到大事時,多數人舍不得掏這份報酬。
「沒有我做殺手賺的錢,你早就餓死了。」一一嘀咕了一句。
東秋不置可否地笑笑,慢悠悠地走到了北村。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這裡的人也剛醒。
與其他三個村鎮不同,北村的人有更多工作的機會。
給本地的富戶打工,或是去田裡當佃農,拿到的報酬勉強夠一家人活著。
與其他三個村鎮一樣,北村的人臉上充滿了麻木與疲憊。
他們費力氣種出的糧食,製造出的商品,要用自己賺來的錢去購買,如此循環往複,像汽車上扛著重壓旋轉的輪軸。
沒人注意到東秋,東秋也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繼續深入北村。
房子漸漸變高而堅固,甚至溫度都上升了一點。人來人往間,彰顯出獨屬於這片區域的熱鬨。
兜兜轉轉下,東秋在北村逛了一圈,沒有一個人雇他演奏。
看來,今天要空手而歸了。
他站在村口,最後望了一眼貧瘠的農田,轉身就要離開。
一個小女孩突然出現,怯生生地攔在他麵前。
女孩看上去約莫五六歲,一頭枯黃的長發稀拉拉地散在兩肩,仿佛營養不良的韭苗。小小的臉蛋被凍得煞白,看不到一點血色。
“叔叔,你就是東村的那個音樂家麼?”女孩小聲地問道。
「叔叔?」
一一有些不滿地嘟囔著,不過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原來他們已經23歲了。
東秋點了點頭,好奇地看著女孩。
見東秋承認,女孩輕輕拉開衣襟,從懷裡掏出兩顆生土豆。
“我……可以請你去我家裡,為我娘演奏麼?”
聞言,東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個小女孩看起來瘦弱無比,不像是家裡能有存餘的樣子。
看到東秋遲疑,女孩還以為對方嫌報酬太少,急忙補充道:“隻要一首曲子……一首就好。”
東秋接活的價格底線是半斤土豆不假,可畢竟他的職業整個癸寒城都罕見,加上其身上沒有貧窮的氣質,故而大部分人與他接觸時,姿態都會十分謙卑。
儘管心裡還有些疑惑,東秋笑著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帶路吧。”
小女孩雀躍地笑了一下,馬上又收斂笑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似乎生怕東秋拒絕。
“我……我家住在西南城郊。”
這裡是東北城郊,要抵達小女孩的家,要跨越整個癸寒城。
女孩沒有隱瞞,隻是一雙手緊緊握著兩顆生土豆。
甚至,她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隻是東秋笑容不減,向她伸出了手。
“沒事的,這就是上門演奏的價格。”
女孩驚喜地抬頭,笑著把土豆塞給東秋。
去西南城郊要走很遠,東秋便向女孩詢問請他演奏的緣由。
“娘生病了,心情也很不好。我想請叔叔去演奏一曲,讓娘開心些。”
女孩解釋的時候,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為什麼不給她治病呢?”
東秋剛問完,自己就笑了。
藥草行商,村鎮衛生所,市立醫院,哪個她治得起。
先前倒是傳出的消息,有個自稱雨繪真人的道士願意給人免費治病。可雨繪子行蹤不定,隻有他口中的有緣人才能遇上,而其更多時間都呆在市中心。
四個村鎮相互來往,一般是要避開市中心的。這裡有大量權貴和執法官,沒有人想惹麻煩。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東秋又問道。”
“家裡現在隻有娘。以前還有一個哥哥,我還沒出生哥哥就死了。”
女孩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還有我爹……前幾天死了。就是因為爹死了,娘才病倒的。”
東秋心頭暗暗驚訝,也就是說,這小女孩自己一個人,跨越幾十裡路來到這裡找他。
“你怎麼知道能在那裡遇到我呢?”
“是在北村打聽的,他們說你每天都會來。”
東秋心中了然,繼續詢問小女孩父親的死亡。
沒想到,小女孩身子忽然顫了一下,聲音帶上了幾分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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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爹變成了強盜,所以被執法官殺了。”
破壞兵工廠的事件,原來是參與者之一麼?
東秋這樣想著,可女孩抬起頭,用央求的眼神看著他,生怕東秋因為憎惡爹強盜的身份掉頭就走。
“可是爹說,他不是強盜。”
執法局有公文批示,各村鎮也發布了公告,可小女孩還是鼓起勇氣,為她的父親辯解。
“爹說,他隻是在做,爺爺曾經做過的事情。”
“哦?是什麼呢?”
“爹沒說,隻是說過,要讓我們吃飽。”
東秋隱約猜到了一些,為了安撫小女孩,衝她溫和地微笑著。
“嗯,我相信。”
看著東秋的笑容,小女孩緊張的神情也瞬間舒緩,猶如早春融化的積雪。
兩人繼續走著,為了避過市中心,他們要沿著一條山脊前行。
雪山上的風格外刺骨,女孩凍得直哆嗦,但還是倔強地一步步前行。
娘喜歡音樂,隻要能把這位音樂家帶回家,娘聽到曲子一定就會開心了。
穿過西村後,再走一段山路,就是西南城郊。
山脊被厚厚的雪覆蓋,光滑的雪地上淩亂地生長著幾棵枯樹和灌木,地麵偶爾能看到些腳印和雪橇拖行的痕跡。
自從鬨了強盜,城郊的人就變少了。
沒有街道,沒有建築群,一些破破爛爛的木頭房子,艱難地在寒風中搖晃。
“那裡!我的家在那裡!”
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歡快地指著前方的房屋。
木搭石砌的房子,樹枝做籬笆圍成的小院,一角堆著些木柴乾草,一角開墾了一塊小小的田地。
地裡種著幾棵菜苗,已經被凍僵了。
女孩急匆匆地拉起東秋的手,跑進了家裡。
屋裡點著微弱的灶火,差不多和屋外一樣冷。灶旁有一張草床,上麵蜷縮著一個麵色青白的女人。
聽到有人進來,女人睜開眼睛,眼神中透著一絲警惕。
“娘!我回來啦!”
女孩撲到草床前,用臉頰蹭了蹭娘的脖頸。女人顧不上在警惕東秋,望向女兒的雙眼中隻剩下寵溺。
她許是病得太重了,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娘,我把東村那位音樂家請來了。聽了他的曲子,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女孩純真地笑著,從床下掏出一根慘白色的短笛,輕輕放在東秋手裡。
東秋掂了掂,像是骨頭材質的。
感受著上麵殘留的,那一抹絕望的生命氣息,他微笑著將笛口湊近嘴邊。
不知誰在空中撒了一袋白麵,潔白無瑕的麵粉飄落,映照著一個豐收的美夢。
當夢醒時,眼前隻有冷漠的雪。縱使尖銳的嘶吼,用拳頭砸碎腳下的冰塊,也挽不回那個夢。
不,即使在夢裡,也要麵對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
白色和黑色,都是一片死寂。
笛聲淒淒,女人眼睛上的淚膜褪去,看清了東秋的模樣。
她看看東秋,又看看眯起眼睛沉醉在音樂中的女兒,似乎明白了什麼,淌下了一行絕望的淚。
心中僅剩的,對女兒的牽掛,正在慢慢淡化。
笛聲仿佛一個漩渦,吸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點意義。
樂曲幽幽而止,小女孩睜開眼睛,驚喜地發現母親竟真的恢複了些力氣,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娘好起來了!”
“謝謝你,音樂家叔叔!”
女孩雀躍地在屋裡跳了跳,圍著東秋和娘一直轉圈。
蹦噠累了,她這才倚靠著娘坐下來,緊緊抓著她的手。
“娘,天色不早了,我把叔叔送到南村,然後就回來給你做飯,好不好?”
在女孩的想法中,東秋隻為兩個土豆的報酬,跨越整個癸寒城來她家演奏,自己已經虧欠他很多了。
她最後能做的,就是把東秋帶到最近的村鎮,不至於在夜晚迷路而已。
草床上的女人還是說不了話,隻能溫柔地笑著點點頭。
小女孩又叮囑幾句,帶著東秋離開了家。
從南村的大路走,往東就能直接到達東村,這是最近的路線。
還要翻一座山。
天上下起了雪,最後一點光亮正在漸漸黯淡。
沿著山脊正走著,東秋忽然停了步。
他緩緩轉身,目光穿透風雪,穿過房屋的木牆。
草床上的女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從床上爬了起來,將衣服打結扔過了房梁,變成套索垂了下來。
“你也喜歡音樂麼?”他突然問道。
小女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轉過身眨著眼睛看東秋。
“其實,我更喜歡畫畫。”
她撿起一根小木棍,隻是三兩下,就畫出了一棵綻滿花朵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