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癸寒城近期頻發的殺人案,以及為了配合首都禁衛軍在西南城郊的部署,癸寒城執法總局開了個會。
所有執法官長級彆的人都被叫了去。
八局的刑偵隊執法官長位置目前空缺,因此胖局長帶上了程危。
大會上,一些年輕的新執法官長對程危有些陌生,又感到十分奇怪。
明明隻是個最底層的執法官,大家好像都認識他。年紀越大,職位越高,便對他越敬畏。
會議開了大半天,天色開始泛起熒藍,也沒商討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散了會,程危披上外套就要走,胖局長突然叫住他。
“程危,總局長找你。”
聽到這個名字,程危冷哼一聲。
也不用人指路,他掉頭就走,直接找到了總局長辦公室。
推門進去,一個麵容嚴肅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後。
癸寒城的高層官員大多體態肥胖,可這位總局長卻身材勻稱,甚至還有些瘦。
見程危到來,總局長起身走近旁邊的櫃子,取出一套黑色的晚禮服遞給程危。
“換上這個,晚上跟我去參加個宴會。”
看著那套名貴的精致禮服,程危眉頭緊鎖。
他沒有去接禮服,而是繞過辦公桌,一把揪住了總局長後腦的頭發,死死瞪著對方的眼睛。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他的語氣很冷,冷得讓總局長心裡發毛。
按理說,一位執法總局長被一個底層普通執法官這樣對待,應當會勃然大怒才對。
可總局長的臉上隻是有些羞惱,眼底還藏著幾分愧疚。
“幫幫我,這個宴會很重要,我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程危緩緩鬆開了他,語氣中帶上了些嘲諷。
“不親自來找我,是怕彆人知道你認識我麼?怎麼現在又不嫌棄我低賤了?”
總局長沒有說話,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深了幾分。
他深吸一口氣,拉開抽屜,取出一枚亮銀色的執法徽。
“你現在是執法官長了。”
“我不當。”程危冷冷地說道。
“現在癸寒城事態嚴重,需要一個有能力的人!南村的連環殺人案,北村的連環自殺事件,隻有你能解決!”
“我不當。”
總局長似乎被他的態度刺激到了,聲音突然拔高。
“死的都是你的同胞!你寧願讓他們去死,也不願意為了曾經的信仰而戰麼?!”
程危聞言怒極反笑,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你還有臉說這個?”
“難道你忘了,你今天擁有的一切,是誰換來的?”
“你辜負了我們的信念,讓我們的事業變成了一個笑話。到頭來,你竟膽敢厚顏無恥地說,要為了信仰而戰?”
程危一連串的嘲諷,讓總局長麵色陰晴不定。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上位的每一個人!可是我們對事業也有貢獻,我們都為它奮鬥過!”
“現在事業已經成功了,我們就不能享受一下麼?!”
聽著總局長慷慨激昂的訴說,程危忽然笑了。
他的笑聲,比窗外的風雪還要寒冷。
“事業成功了?”
程危走到辦公桌旁,彎下腰去,從桌角的垃圾桶裡,撿出小半個饅頭。
饅頭上麵沾滿了垃圾、塵土和煙灰,肮臟不堪,令人作嘔。
“吃了它。”
惡心的垃圾被程危舉到麵前,總局長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也正是這一步,落在程危的眼裡,轉化為悲涼的慘笑。
被總局長嫌惡的這塊饅頭,拿到外麵去,便會成為被哄搶的盛宴。
“你心裡明白,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把饅頭丟在地上,轉身就走。
“等等!”
總局長喊住了程危,緊接著麵露狠色,一把從地上抓起那塊饅頭,丟進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程危沒有說話,就這樣看著他臉色漲紅地,吃完了那塊饅頭。
肮臟的垃圾帶著惡臭和苦澀,引動著總局長想要嘔吐的本能。
但是他沒有吐,隻是用懇求的目光看著程危。
對視片刻,程危壓了壓帽沿,走過去拿起了執法徽和禮服。
……
車廂被電機牽引著,順著索道緩緩攀上千裡雪山。
衣著得體的兩人,坐在車廂裡大眼瞪小眼。
“宴會不在城裡?”
程危看著窗外飄過的飛雪,臉色有些惱怒。
“嗯,在癸金城。”總局長心虛地低下頭解釋。
“禁衛軍的方臨軍長,在癸寒城和癸金城皆有部署。癸寒城條件有限,所以為方軍長接風的宴會由癸金城舉辦。”
“咱們癸寒城的市長,幾位其他部門的總局長,還有一些有錢人,都有資格參加這次晚宴,也可以通過參加晚宴表明自己的立場。”
“另外,癸寒城部分身份特殊的人也收到了邀請。比如二等公民音樂家雲琳,以及你找到的那個道士雨繪真人。”
程危微微吃驚,總局長說的這二人與自己都有牽連,尤其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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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雨繪子,雖然對方有那麼多神妙的手段,但程危總感覺這個人很怪。
纜車爬上了雲霧繚繞的山峰,索道中轉站在雲中顯現。
從這開始,纜車就進入癸金城範圍了。
程危忽然雙手緊握,呼吸變得粗重,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他從來沒離開過癸寒城。
外麵的世界,對他來說隻是故事,是從他人隻言片語中幻想出的。
見程危這副模樣,總局長心裡有點擔憂,但更多的是慶幸。
參加晚宴的人身份都是貴不可言,如果程危能保持這種拘謹的狀態,惹事的幾率也會小一些。
纜車緩緩下降,脫離了茫茫雲海,而癸金城也顯出了它的麵貌。
在看到下方城區的那一刻,程危甚至懷疑纜車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貧瘠,荒蕪,淒涼,比癸寒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破舊的民居瓦房建造在光禿禿的土地上,看起來隨時會倒塌。各式各樣的礦井和冒著煙的高爐,將地麵和山脊鑿得千瘡百孔。
衣著寒酸的礦工隨處可見,他們揮舞著鶴嘴鋤和礦鎬,從地下挖出土黃色的礦石敲碎,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音。
“很意外,對不對?”
總局長看著下麵猶如行屍走肉的礦工,麵色複雜地感慨。
“癸金城依托千裡雪山的一條支脈建立,有兩條河流提供水源,還有豐富的貴金屬礦產。當地居民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挖掘礦石出售給冶煉工廠,或者自行冶煉礦錠直接向金融中心兜售。”
“然而在基金會勢力的操控下,主要礦脈被大公司壟斷,零散礦石和礦錠的收購價格也被壓得很低。人們為了養家糊口,隻能選擇進入大公司的工廠。日積月累下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平民的財富被壓縮到極致,隻占癸金城總財富的萬分之一。”
“而那些礦業公司和冶煉工廠的老板,他們才是癸金城被評定為一線城市的依據。”
說到這裡,總局長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笑容有一抹無可奈何的苦楚。
“這是我們改變不了的。”
“這就是命。”
相隔一道天塹,千裡雪山兩邊,上演著相同的一幕。
富人吃肉,腦滿腸肥。窮人吃土,瘦骨嶙峋。
程危沒有再說一句話,纜車在接引站停止,一輛華貴的黑色轎車早已在此等候。
接上兩位來自癸寒城的貴客,轎車穿過臟亂吵鬨的礦區,進入癸金城的市中心。
這裡與礦區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高樓林立,街道寬敞整潔。人們衣著得體,彬彬有禮。
轎車停在一家夜總會門口,門廊兩側站著四名保安,中間則有一位豔麗的迎賓女郎。
兩人在門口登記後,迎賓女郎取出兩個黑色金紋半臉麵具遞給兩人。
程危不明所以,總局長也是一頭霧水。
“這是做什麼?”總局長問道。
迎賓女郎嫵媚一笑,柔聲解釋道。
“二位貴客還不知道麼?今晚的盛會,其實是一場假麵舞會。”
總局長聞言微微吃驚,轉而歉意地向程危笑笑,笑容裡透著一絲懇求。
程危無奈地搖了搖頭,取走一張麵具戴上。
兩人戴好麵具進入會堂,一進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會場內無比寬闊,鋪著潔白桌布的圓形高腳桌坐落在幾個不起眼的位置,方便客人圍桌歇息交流。
地板由黑色的平滑石鋪成,上麵用真正的黃金為筆墨,在地麵上繪出各種雅致的圖案。
已經有賓客到達,他們戴著假麵,麵帶微笑,舉止透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
總局長和程危找了一個偏僻的小桌,趴在上麵低聲交流。
輕緩的音樂在會堂中飄蕩,引起了程危的注意。
“看到舞池中間那個台子了麼?上麵正在彈奏鋼琴的,她所彈奏的曲子會決定舞會的進展。”
程危伸脖子一看,果然是雲琳。
“現在的曲目屬於閒曲,代表賓客可以四散休息,開始社交。”
“等下舞曲響起,大家就要找舞伴共舞,還必須按照舞曲所對應的禮儀,選擇相應的舞步。”
“在明白這些規則之後,演奏者就掌握了舞會進行的節奏。”
程危聞言,好奇地看著雲琳。沒想到隻是一位鋼琴家,居然能操縱這麼多名流權貴的行為。
各種上流人士聚在一起談笑風生,這時,雲琳演奏的音樂慢慢停止,又漸漸出現另一首相對歡快的曲子。
權貴們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美食,進入舞廳結伴起舞。
程危沒動,他嫌丟人。
總局長也沒動,他在尋找目標。
舞會上所有賓客和侍者都佩戴假麵,令人分不清,隻有依靠氣質辨彆。
而大部分賓客,儘管衣衫華貴,氣質卻十分平庸。
“聽說癸金城以前有個姓金的財閥家族,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被清理掉了,這才讓一眾小門閥發展起來,在基金會的授意下組成了更好控製的金融聯盟。”
聽著總局長的解釋,程危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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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總局長眼前一亮,帶著程危快步向某處小跑去。
一襲紅衣,氣質高貴而神秘,不是方臨還能是誰?
在他的身邊有三個人:副官容詡,癸寒城的老市長,以及雨繪子。
三人的身份很容易辨認。容詡穿著與方臨相似的暗紅色禮服,老市長是舞會上唯一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雨繪子則身穿那件與舞會格格不入的天青色道袍。
“方軍長。”
總局長湊到方臨身旁,腰背略微彎下些,態度謙卑。
由於其勻稱的身材,方臨一時間沒認出總局長的來曆,還以為是癸金城的哪個企業家。
“你是?”
“啊,屬下在癸寒城執法局任總局長。前些日子您蒞臨癸寒城,屬下恰好在外出差,所以沒能親自迎接您,還請您見諒!”
聽到總局長的解釋,方臨訝然地挑眉,旋即意味深長地看著前者。
如今癸寒城的高級官員,應該大多認得他方臨。對他們來說,方臨是擊潰反抗軍的敵人,也是對他們有再造之恩的貴人。
能坐到總局長的位置,想必此人曾經在反抗軍中地位不低。
心思快速翻湧,方臨劍眉平舒,向總局長伸出了右手。
“癸寒城的治安不錯,辛苦你了。”
總局長見狀受寵若驚,先是立正向方臨敬了個禮,隨後又彎下腰去和對方握手。
程危在他身後看著這一切,不由得眉頭緊鎖。隻不過有麵具的遮擋,加上舞會的燈光較為陰柔,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客套兩句後,總局長看了看方臨身邊的三人,識趣地帶著程危告辭。
“您很看重他麼?”容詡在一旁問道,顯然對於方臨自降身份和對方握手的行為不解。
方臨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那倒也不至於。我對這個人有印象,他曾經是反抗軍的督軍,至於名字記不得了。”
“我向他示好,因為他和癸寒城的其他官員一樣,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說完,他還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那位老市長。
後者笑眯眯的,滿是褶皺和斑紋的老臉看著死氣沉沉。
“小容,我想和雨繪真人單獨聊幾句。”
容詡立馬會意,帶著老市長也離去了,隻留下方臨和雨繪子。
兩人並肩而立,一個威嚴莊重,一個恬靜淡雅,看上去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合作的事情,真人考慮得怎麼樣了?”方臨率先問道。
雨繪子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笑著揮了揮手。
頭頂的燈光一陣扭曲,二人腳下的圓形光影,變成了一個光暗相間的陰陽魚圖案。
“道法宗教有一個矛盾的地方:既追求清靜無為,道法自然,卻又提倡以人力違逆天意,對抗命運。方先生,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方臨坦然搖頭,雨繪子微微一笑,地上的陰陽魚圖案竟慢慢旋轉起來。
“無論是順其自然還是逆天而行,道法的本質都鎖定個人的意誌,以人的心靈為首要前提。”
“矛盾雙方固然對立,可人的心靈能調和它們,讓它們在彼此對立的情況下又產生相互的增益。事物在矛盾中達到平衡,螺旋上升,世界便是這樣演化而來的。”
“大道蘊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隨著雨繪子的話音落下,地上的陰陽魚似乎停止了旋轉,又好像轉速快到了極致,光暗的界線漸漸淡化,最終變回了圓形的光斑。
“所以方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接下來我的所有選擇,我的所作所為,都是我修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