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厭恨與隔閡,瞬間被濃濃的思念所取代。程露像是返巢的野兔,撲上去抱住了程雨。
這麼多年來女兒第一次與自己如此親昵,這讓程雨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很快,程露身體的溫度便暖化了他僵硬的心弦。
程雨伸出手,輕輕摟住女兒,兩人的重逢呈現完美的溫馨。
相擁片刻後,程雨輕咳兩聲,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穿這麼少?凍壞了吧?”
程露搖了搖頭,她的眼眸在癸寒城燈火的映照下,有著點點瑩潤的星光。
“老爹,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這個……”
程雨尷尬地摳了摳臉,將自己的任務告訴了女兒。
聽完程雨的回答,程露身形一晃,神智有些恍惚。
“戰爭……真的不能避免麼?”
她艱難地問道,而程雨看著她的臉,聲音變得低沉。
“你要知道,戰爭是誰挑起來的。”
程露閉上眼睛,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女兒的失落讓程雨內心一揪,他的聲音馬上變輕快了幾分。
“這次與星火的戰爭,其實涉及到首都政府的黨派爭鬥。”
“現在的首都政府,除了老元首姬綏外,內部勢力主要分為左右兩派。左派以軍事委員長姬妤為首,她已經獲得了執法部和部分執法軍的支持。”
“而右派以議事廳議員姬旦為首,為了限製姬妤的權力擴張,他派遣了這支援軍來此,名為支援實則製衡。”
說到這裡,程雨意味深長地向程露眨了眨眼。
“姬旦和你們星火的領袖正月協商過,他們一致認為必須控製這場戰爭的規模,所以你不用擔心。現在右派與星火關係親密,你的行蹤,還是正月告訴我的呢。”
程露眼前一亮,她不是戰鬥學者,的確不知道星火學會竟和首都右派有所合作。
“也就是說,老爹你現在是右派的人啦?”程露心情放鬆了些,笑嘻嘻地問道。
“我才不管這些政治鬥爭,姬旦幫過我的忙,我來隻是為了還人情罷了!”
“哦?他幫了你什麼忙?”
程雨突然神秘一笑,指了指程露的身後。
“你看那裡。”
程露漫不經心地回頭,臉上的笑容卻在一瞬間凝固。
東邊高處的山脊上,隱蔽的密林陰影中,一隻紅色的獨眼正注視著她。
冷漠嗜血的殺意,曾是那隻眼睛中唯一的情感。可是程露身處那目光下,竟感到了一絲淡淡的暖意。
程露厭恨執法軍士,這種褻瀆生命的造物,用恐怖的軀殼鎖住可悲的靈魂,成為了隻知道殺戮的怪物。
但如果那怪物,是她的母親呢?
兩行滾燙的淚落下,程露的嘴唇輕輕顫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哽咽出一句呼喚。
“媽……媽……”
模糊的記憶刹那間清晰,深深的思念隨著淚河一起決堤。
視野被淚水屏蔽,一道溫柔的身影,漸漸與那躲在密林中的輪廓重合。
程雨走到女兒的身邊,輕輕握住了她的肩膀。
“你媽媽已經升級成執法軍尉,恢複了大部分記憶和自我意識。”
他用另一隻手按動耳麥,這是他與妻子時刻保持聯絡的手段。
“英,過來看看咱女兒吧。”
程雨溫柔地說道,而程露聞言立馬擦了擦眼淚,激動地看著密林方向。
紅色獨眼沒有絲毫動作,仿佛隻是一盞靜止的紅燈掛在了樹梢。
程雨麵露疑惑,又對著耳麥催促了一句。
“快來呀,英,露露想要見你呢。”
姮英依舊一動不動。
正當程雨準備再催一句時,姮英突然轉身衝進了密林,亮著紅光的獨眼也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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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含可怕能量的殺戮機器逃走,這片天地仿佛都鬆了一口氣,可程露的心卻揪了起來。
“媽媽……為什麼不願意見我?”
程雨此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妻子無論如何都不回應通訊,而眼下還有一個情緒即將崩潰的女兒要哄。
“露露你彆急,你媽媽肯定是還沒準備好與你見麵。她現在是執法軍尉,可能她也怕傷害到你。”
“你先回你們的營地休息吧,我去開導她。我們會在癸寒城待一段時間,還會有機會見麵的。”
程雨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接著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塊運動手表,塞到女兒手裡。
“這是你媽媽去年送給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是源信號的。她說,想一直聽著我的心跳聲,所以我就一直戴著。”
“你戴上它,無論多遠,你媽媽都能聽到你的心跳。”
“另外這塊手表也有通訊功能,等她想明白了,說不定會給你打電話。”
程露握著尚且溫熱的手表,失落地發呆。
程雨則不再遲疑,向姮英逃走的方向追去。
“注意安全!”
女兒在身後的呼聲,程雨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而是背對著程露豎起了大拇指。
……
往東邊一直跑,跑到了執法官營地的邊緣,程雨發現了姮英的身影。
她倚靠著一棵鬆樹坐在地上,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彎曲,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
程雨記得,姮英生前為一些事惆悵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跑到樹下這樣坐著。
他喘勻了氣,坐在姮英身邊。
“你還好麼,英?”
姮英沒有回應,她抬起一隻手,將掌心攤開在麵前。
獨眼的紅光照射在手上,就像洗不掉的血跡。
「雨,你說……我還是我麼?」
程雨貼近了妻子冷冰冰的身體,伸手與她十指相扣。
“你當然是你,你一直都是。”
金屬手指向內卷曲,與程雨的手緊緊糾纏在一起。
「我曾經為了狙殺躲在掩體後的目標,使用了大口徑狙擊彈。目標被打成了碎塊,可子彈繼續向前飛,穿透牆壁和窗戶,打碎了一個女孩的腦袋。」
「我曾追隨一個棘手的殺人犯闖入學校,在對方挾持了一個女學生做人質的時候,我根據係統指令直接開槍殺了他。血腥的畫麵,給那個女孩造成了永久的心理創傷。」
「我曾執行一次聯合機密任務後,被命令去清理附近的平民目擊者。不管是老人還是孩童,他們無一幸免。」
獨眼的紅光變強,穿透程雨的手,重新貼在了姮英的掌心。
「雨,我好迷茫。」
姮英忽然捂住腦袋,陷入了自我懷疑所帶來的痛苦。
程雨見狀,趕忙將妻子擁入懷中,哪怕姮英的身高遠高於他,程雨還是溫柔地把胸膛貼在姮英的臉上。
「我究竟是姮英,還是一個殺人犯,擁有了姮英的記憶?」
「如果我本質上還是一頭怪物,那麼露露……」
姮英的獨眼中紅光消失,語氣中隻剩下了決然。
「露露的母親,不是怪物。」
即使妻子閉上眼睛,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可夫妻間的默契讓程雨完全能體會到姮英內心的掙紮與無助。
“都過去了。”
程雨手掌撫過妻子臉上的金屬外殼,安慰道。
“你不幸被劫難卷入,又靠著它與我重逢,你已經儘你所能了。”
“那份記憶承載著你的認知和靈魂,它就是你的生命。所以,你還是露露的母親。”
“我把源信號手表給了露露,現在,你可以聽到她的心跳了。”
姮英感到有些意外,啟動了源信號感知。
咚咚!咚咚!
不如程雨的心跳有力,但平凡而健康。
姮英收回手掌,緩緩貼上了自己的胸膛。
「可是,現在露露加入了星火,假如有一天我收到不可違抗的指令,要我去傷害露露,我該怎麼辦呢?」
姮英還是有些不放心,她求助地看向程雨。
而程雨則站起身,堅定地望著夜空。
“如果你收到了這樣的指令,那麼就說明,某人和我要有一場政治鬥爭了。”
程雨堅毅的背影,化作安全感填充了姮英的心靈。
姮英回歸了營地,程雨則趁妻子不在準備去林子裡抽根煙。
放鬆下來的他釋放了自己的感官,卻捕捉到一絲窺探。
“誰?!”
灌木叢一陣抖動,方臨從後麵鑽了出來。
“彆緊張,是我。”
方臨是執法軍分軍長,級彆比程雨高一級,所以程雨按規章向他敬了個禮。
“程隊長,與女兒的重逢還順利麼?”方臨用手巾擦拭手上的雪水,戲謔地問道。
程雨的表情沒有變化,右派和星火聯合左派大概是知曉的,雙方明麵上的人手配置和駐地也基本是公開的,他去見女兒倒也不會落人口舌。
不過由於黨派對立,他對方臨可沒有什麼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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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長要是懷疑我,大可以卸了我的職,以反叛罪槍斃我。”
“程隊長說笑了。”
被嗆了的方臨打著哈哈,開什麼玩笑?槍斃程雨?
現在程雨在許多城市的執法官眼中,就是正義的代名詞。就憑程雨的因果律,他都不可能被槍斃。
“我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手下為我做事,對我忠心耿耿的人,自然也包括你,程隊長。”
“所以,我習慣於針對每一件事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你真的通敵背叛,我也有辦法應對。”
輕描淡寫的話語,實則暗藏殺機。
程雨笑了笑,沒有在意方臨的威脅。
“不信任任何人的話,你會活得很累。”
方臨也笑了,他抖了抖衣領,負手而立。
“其實,也沒有那麼絕對。”
“最近蘭德研究院在開發一項新技術,名為‘人工智能’。這項技術可以將人類的思維能力賦予機械,讓它們能像人類一樣去思考。”
“他們用一堆石頭,創造出了生命。”
“而這些生命,有著被我們賦予的意義。”
“當一個人工智能向你詢問生命的意義時,你大可以告訴它,它的存在就是為了幫你往麵包片上抹黃油,它會照做的。”
方臨微微低頭,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項目剛開始便被叫停,還沒有深入研究,根本造不出真正會思考的人工生命。”
“不過,我憑借著偷學來的技術,親手為我自己製造了一位人工智能女仆。”
“她被設定為愛我,而我也隻信任她。”
方臨走到程雨身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走進了營地。
程雨站在原地,掏出香煙點燃。
幻紗般的煙霧飄飄悠悠,像一片灑脫的雲朵,在熒藍色的夜空下愜意地暢遊,直到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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